“难道,我只能忘了你么?”
衣裙散落,一只纯白的猫妖跳到床上,轻轻窝进床上青年冰冷的臂弯中,卷起尾巴遮住自己的身形。
裴苏苏回想起许多事情。
想起当年她在街边被闻人缙救下,与他四处历练。他教她读书习字,教她观天象,辨善恶冷暖。他们走过许多地方,看过许多地方的日升日落。
想起后来在琉光峰上的日日夜夜,他对她无底线的维护和纵容。
还有他们离开苍羽剑派游历的日子,在不仙峰结侣,在凤凰秘境中经历的生死一线,百年后好不容易才重逢,最终却还是分别……
低低的呜咽声在洞府中传开。
在外面的弓玉听到声音,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直到天色暗沉下来,他才看到裴苏苏一步步从洞府中走出来,红肿着眼,目光空洞地看向前方,神情称得上彻底绝望后的死寂。
不用多说,弓玉已经知道了她的决定。
容祁从魔域回来,换回了他从前的装束,一身毫无装饰的黑衣,愈发衬得他俊美面容白无血色,柔顺乌发只以朱红的镇魔绫束在脑后。
他也不再刻意模仿闻人缙的神情,一个人待着的时候,大部分时间都是冷戾厌烦的模样。
在寝殿等了许久都没等到裴苏苏回来,容祁忍不住站起来,可转念想到,她办正事时自己过去打扰会让她心生不喜,又耐着性子重新坐回去。
月上中天,外面终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容祁墨眸亮起,走到门边迎接。
外面的人看到殿内燃着烛火,应当知道是他回来了,可脚步却没有半分迟疑,如常地迈过门槛。
看到裴苏苏进来,容祁握了握拳,忐忑抬眸,仔细打量她的神情,生怕在她眼中看到厌弃。
可她连半分情绪都无,只淡淡扫了他一眼就移开视线,仿佛他只是个不相干之人。
容祁眉心拧起,心下觉得奇怪。
前些日子裴苏苏同样冷淡,但他能感觉得出,那是强咽下无可奈何的仇恨不甘,将汹涌波涛都藏在寂静表象下,伪装出的冷淡。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几乎当他不存在的淡。
她不那么恨他了,容祁明明应该感到庆幸才对。
可不知为何,她这样的变化,反倒让他心生恐慌。
“我,我这几日回了趟魔域。”容祁抬眸看向她,舔了舔唇主动开口,但没提自己做了什么,怕惹她厌烦。
裴苏苏淡漠的视线望过来,“嗯”了一声。
“我做了你喜欢吃的菜,要不要尝尝?”
容祁本以为,她会态度强硬地拒绝,或是像那日一样讥讽他。
可裴苏苏只是平静摇了摇头,说自己辟谷,不愿吃东西。
之后,她便回到内室,盘膝坐在床上,闭目调息。
几日下来,裴苏苏的态度愈发让他觉得奇怪,心中疑惑不停扩大。
一开始容祁还隐约能察觉到她对自己的排斥,到后面,他几乎忍不住开始怀疑,她是不是已经放下了对他的仇恨。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她突然的变化让容祁感到不安,忍不住召唤水镜,联系上虬婴。
虬婴前几天刚送走暴怒的魔尊,本以为他有段时间都不会联系自己,没想到会突然感应到召唤,立刻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应对。
“魔尊有何吩咐?”
容祁坐在桌前,左边手肘撑在桌上,扶着额头,“之前无比痛恨你的人,忽然可以平静地与你对话,宛如失忆了一般,你有什么猜测?”
虬婴没明白他的意思,眨了眨眼试探问道:“难不成是在伪装?”
“不可能。”杀夫之仇哪有那么容易伪装,容祁毫不犹豫否认。
“除此之外,可还有其他异常的地方?”
容祁长眸微眯,仔细回想这几日裴苏苏的所作所为,“几乎没有情绪波动,像傀儡。”
透过水镜,虬婴鼓起勇气偷瞄了一眼容祁,明显看到他面上的疑惑不解。
能让魔尊如此在意的,除了那位不做他想。
这些变化太过虚无缥缈,虬婴一时间也想不到什么特别的事。
他还是觉得,许是魔尊多想了,可这句话又不敢直说。
就在虬婴琢磨着如何在不惹怒魔尊的前提下,说自己毫无头绪时,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
像傀儡一般没有情绪波动的人,他不是曾经见过一个吗。
而且裴苏苏还和那人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虬婴越想越觉得自己猜得对,脑后冷汗遍布,深吸一口气急忙说道:“属下猜测,她许是在修无情道。”
容祁冷沉的视线望过来,“何为无情道?”他以前没当过灵修,不懂灵修弄出来的这些道是什么。
虬婴顶着压力,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当初的凤凰妖王,修的便是无情道,无笑无泪……无爱无恨。”
他越说到后面,声音就越小。
容祁眸光倏然收紧,放下左手,身子坐直。
无笑无泪,无爱无恨。
那当初凤凰妖王抢夺秩序石时,用来对付他的凤凰泪,是哪里来的?
裴苏苏也会像她一样,变成毫无感情之人吗?
虬婴大概能猜到容祁的想法,慌慌张张说道:“魔尊莫急,她应该修无情道不久,并不会这么快就彻底断绝爱恨,只要不让她继续修行,慢慢就会恢复从前……”
话还没说完,水镜联系就被迫中断。
容祁顾不得考虑裴苏苏不喜自己前去打扰,身形一闪,瞬间消失在原地。
她若是修了无情道,那他怎么办?
难道要他抱着一个没有感情的木偶人生活一辈子么?
他要的又不是她的身子。
容祁在裴苏苏身上留下了自己的精神印记,感知到她的位置,立刻来到主殿外面。
守在外面昏昏欲睡的小妖正提起精神,准备高声提醒,被他用法术噤声,禁锢在原地,什么都做不了。
容祁站在门口刚抬起脚步,恰好听到里面传来的谈话声。
“苏苏在内殿修炼,没问题吧?”阳俟问道。
回答的是弓玉:“大尊现在修的是道心,并非灵力,应该不会被那人察觉。”
“突然改修无情道,会不会对苏苏有不好的影响?”
果然!
听到这句,容祁脑中“嗡”的一下,几乎浑身的血液都在往头顶涌去。
渡过大脑短暂的空白,他快速走进殿中。
看到忽然闯进来的容祁,弓玉吓得呼吸一滞,瞪大眼睛,惊愕道:“容,容祁。”
原本懒洋洋坐着的阳俟,警惕地站起了身子,“你来做什么?”
容祁冰冷的视线从他们二人身上扫过,脚步并未停留,直接阴沉着脸闯进内殿。
“容祁,你不能进去。”
“苏苏在修炼。”
阳俟和弓玉哪里拦得住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容祁气势汹汹地闯进内殿。
在蒲团上闭目打坐的裴苏苏听到动静,缓缓睁开眼,对上容祁充斥着焦急愤怒的眼神。
容祁走到她身前半蹲下,握着她的肩,逼视她的目光,急喘着气问道:“你要修无情道?”
裴苏苏平静望着近在咫尺的少年,往日明澈灵动的桃花眸,如今却宛如一潭死水。
看到他闯进来,她几乎没什么情绪变化。
她的神色,让容祁想起当初在问仙宗,她造出来的那个傀儡,僵硬而淡漠。
浓浓的不安袭上心头,容祁握住她肩膀的双手上移,改为捧住她的脸,紧张喊着她,“苏苏?苏苏?”
这一次,终于看到她皱起眉头,露出浅浅的排斥。
容祁稍稍松了口气。
幸好,她还没完全把自己变成毫无感情的傀儡。
裴苏苏微微偏头,脱离了容祁的掌控范围,“你来做什么?”
容祁单膝跪在她身前,改握住她的手,“不准你修无情道。”
内殿的窗屉开着,窗外暖阳照进来,却没能融化他眉目间的戾意。
裴苏苏试图抽回手,只是他抓得太用力,她没能成功,声音冷下来,“轮不到你管。”
容祁一手合握住她的两只手腕,另一只手伸到背后,按住薄薄的脊背,将她往自己怀里带。
将下颌放在怀中人肩窝,容祁有些慌乱地道:“你讨厌我,恨我都行,但是修无情道不行。”
仔细听来,他话语中似乎还带着祈求和委屈的意味。
时间终会磨灭一切,包括她对闻人缙的爱,包括她对自己的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