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游走到树下,见容祁看得入神,便没有出声打扰他,而是在他身旁蹲下,拧开竹筒喝了口甜水。
听到动静,容祁这才掀眸望过来,见她额间挂了晶莹汗珠,便拿出巾帕帮她擦汗。
“是不是累了?”他问。
韶游将竹筒递给他,轻笑道:“这有什么累的。”
容祁将微凉的竹筒接在手里,在她方才喝过的地方,浅浅地抿了一口,入口微凉,丝丝甜意直蔓延到心底。
“好看么?”说罢,韶游的眼神看向他怀里的书。
容祁的神情莫名有些不自在起来,脸颊微微发烫,红着耳朵,闷闷地“嗯”了声。
韶游似是没看出他的坐立难安,从他怀里把那本书拿了过来。
容祁登时屏住呼吸,绷紧身子望向她。
韶游看得很快,几息间就将整本书看完了,随后她懒懒掀眸看向容祁,“喜欢?”
“……嗯,”下意识说完,容祁又不好意思地小声补充了句,“还好。”
他话音刚落,就见面前的少女弯唇轻笑了下,斑驳的日光透过树叶缝隙洒落,明澈桃花眸像是反射出灿烈阳光的琉璃湖。
他们自然能透过障眼法,看到对方的真容。
这一笑晃花了容祁的眼,等他凝神去看,却发觉自己的意识越来越昏沉。
他相信苏苏不会害他,便毫无防备,坦然接受自己的变化。
再次睁开眼,眼前的场景来了个大逆转,过往记忆如同蒙上了一层白雾,他想不起来自己是谁。
与此同时,一大堆不属于他的记忆进入脑海。
他终于想起来,自己从前是侯府马奴,后来逃出侯府参了军,一路摸爬滚打向上爬,好几次都豁出性命,终于搏出了战神将军的威名。
这是他的大喜之日,满目大红,他将要迎娶侯府嫡出小姐,也是从前对他非打即骂的主子。
“礼成,送入洞房。”
喊了好几声都不见一身红衣的新郎有反应,宾客见他在婚宴上出神,偷偷聚在一起窃窃私语,议论纷纷,言这京城第一美人苏家小姐怕是落不得好了。
听闻她从前对还是马夫的容将军不假辞色,怒气上来了,还会拿鞭子抽,如今风水轮流转,侯府败落,容将军会如何对她,任谁都猜得到。
容祁终于回过神,僵着步子,牵着大红花,与另一头的佳人穿过曲折的回廊,来到新房。
不知为何,他心里总对这场婚事十分排斥。
待婚事办完,明日他便与她和离,容祁在心里这么想着。
可等他在宾客们的起哄声中,用喜称挑开女子头上的喜帕,终于面见喜帕下艳若桃李的真容,却如同被夺走呼吸定在原地,忘记了反应。
先前所有想法都被抛到脑后,对上她清冷的桃花眸,他像是头一次见一般,只顾痴痴望着。
一眼万年,不外如是。
原本屋里人头攒动,还有人调笑着说要看将军夫人长什么样。
可喜帕掀开的一瞬间,所有人齐齐失声,新房内静得落针可闻,所有人都看向坐在床边的女子。
容貌自是出尘艳绝,仙姿玉貌,全京城独一份的明艳,只是神情过于清冷淡漠了些。
再看如今圣上面前的红人容将军痴怔站在那里,眼也不眨地盯着佳人瞧的模样,众人心中都有了另一番思量。
怪不得得了封赏,第一时间便回旧主府上求亲,原来不是为了报复,而是……觊觎已久,终得偿所愿。
听闻……苏家小姐心仪之人,乃是温润如玉的闻世子。
恐怕不是那苏家小姐要吃苦头,而是容将军要栽一个大跟头。
重新盖上喜帕,新房内的人压下各自思绪,都退了出去。
待喜宴结束,宾客渐渐散去,身上带着酒气的红衣郎君站在门前。
犹豫片刻,他终于抬手推开门。
床边的女子早已径自取了喜帕,听到门开的动静,冷淡地望向他。
他一身红衣如火,腰间束着同色云纹锦带,青丝以镶金玉冠高高竖起,身披院外照进来的皎洁月辉,面容白净清隽,漆黑眼瞳正眼也不眨地望向她。
那样的眼神让她很不舒服,总觉得像是被猎人盯上。
空咽了下强自镇定,她眼看着那人迈过门槛,从身后关上门,一步步朝着她走来。
放在床边的手不自觉地收紧,原本散漫的目光也因为挤压过来的陌生气息而变得凝重。
看到她擅自取下喜帕,如此不合规矩,他会怎么做?
勃然大怒?还是干脆如她所愿,直接休弃了她?
容祁来到床边,鹰隼般的目光依旧牢牢锁在她身上,却神情平静,看不出半点发怒的神色。
“吃点东西。”他指向桌子上的糕点。
“不吃。”坐在床边的女子看他一眼,就冷漠地别过脸。
两个人都没再说话,屋里再次静下来。
苏苏听到自己的心扑通扑通跳得飞快,紧张地咬了咬唇,忍不住偷偷侧首,转眸去觑他的神色,正好对上他痴怔的眼神。
刚灭下的火气顿时又涌了上来,她胸前剧烈起伏两下,冷哼一声,故意说难听话刺激他,“我才不吃你的脏东西。”
说完,身边的气息果然压低不少,那人身上散发出的压迫感好似丝线织成的茧,将她整个人全部紧紧包裹在内,连呼吸都变得不顺畅起来。
容祁微俯下身子,眸光沉凝好似要将她整个人给盯穿,精致的下颌绷紧,同样轻嗤一声,“饿了别后悔。”
他的身子逼近,苏苏手撑着床往后躲,眼神刻意避开他,梗着脖子道:“我死都不会吃你的东西。”
容祁一言不发,抿唇瞪她。
两个人一个坐着,一个站着,相对僵持了许久。
最后苏苏率先撑不住,不想再跟他斗气下去。
她从小娇生惯养,今日成亲一大早就被迫起来忙碌,滴水未进,现在又累又饿,早就撑不住了。
于是她躲到旁边,远离他散发出的冰寒气息,果然觉得整个人都舒畅了不少。
苏苏正准备低头脱鞋,怎料头上的钗环太重,压得她脖子酸痛,还不小心缠到了头发,她顿时疼得眼眶一红,手足无措地想把被缠住的发丝扯出来。
容祁本来不欲帮她,正想冷眼旁观。
谁让她从前那般折辱他,他将她娶进门,就是要将从前的那些,一笔一笔全讨回来。
就在容祁这么想着的时候,忽然听到正拨弄头发的她疼得皱眉“嘶”了声,还来不及思考,脚就已经先一步做出了反应。
他来到她身边,紧张地看向少女如云雾般的发髻,“哪里缠住了?”
“这儿。”苏苏指了指头上的某处,她看不见,只用手在头上胡乱揪了揪,结果却让头发缠得更紧,头皮都被揪疼了。
容祁看到她的一绺青丝被金钗上的醉芙蓉花勾住,便屏住呼吸,小心地凑近,一点点帮她把头发解救出来,比在战场上生死攸关的时候还认真。
苏苏垂着头一动不动,露出一截白皙脖颈,身上好闻的馨香不停往鼻尖钻。
她难得在自己面前这么乖巧。
容祁垂下浓黑的眼睫,虽然帮她取下了钗环,他却不想离开。
可利用完他,苏苏却毫不犹豫地将他推到一边。
揉了揉酸痛的脖子,正准备脱鞋,脚腕被温热干燥的大手握住。
常年握持刀剑,他手心有一层薄薄的茧,触感粗糙,让人想忽略都不行。
苏苏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向他。
容祁好似没感受到她的视线,单膝跪地,面色如常地帮她褪去鞋袜。
可如果仔细看,就会发现他耳尖泛起微红。
“别低头。”他沉声解释。
苏苏正好觉得脖子酸痛,懒得低头,便由他去了。
由于是第一次帮人做这种事,容祁的动作很生疏,简简单单的脱鞋硬生生让他脱了半刻钟才完成。
他依然握着她细白的脚腕,手心接触到的肌肤滑如凝脂,是他从未感受过的触感。
似是从手心的位置燃起了一团火,火焰沿着手臂很快便蔓延到了全身,滚烫的火舌肆意舔-舐他的心脏。
见容祁抓着自己的脚腕不放,眼神还越来越幽暗,苏苏心里莫名升起一阵危机感,骄纵地抽-出自己的脚,往他身上踹。
结果因为她坐在床沿高处,下面的人单膝跪在地上,高低悬殊,她这一脚愤怒之下抬得太高,不小心踹上了他的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