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姝宁的双眼被蒙住,隔绝了一切视野。
陆盛景的嗓音仿佛可以魅惑人心,她心里很怕,却很顺从的捂住了双耳。
沈姝宁被安置在岩壁一角,随后她便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看不见,唯有兵刃声音透过她的手掌,再传入她耳中。因为捂住了耳朵,声音被弱化,听起来并不瘆人。
陆盛景的软剑是藏在腰间的,寻常时候根本不拿出来。
刀光剑影之下,黑衣领头人露出惊悚的面孔,再次看向陆盛景时,他再不敢露出轻蔑嘲讽的笑意。
相反的,他仿佛是看见了地狱罗刹。
有些人天生是恶人,可有些人却不同,已经不能简单的用“恶”来形容,而是邪,是魔。
“你、你、你到底是什么人?!啊——”
黑衣领头人被一剑封喉。
血光四溅,夜风卷着血腥味,送入人的鼻端。
四下突然安静了下来,唯有一股子滴滴答答的声音,似是水滴……
但沈书宁很清楚,这是鲜血溢出血管,又滴落在石面的声响。
沈姝宁听见了.粗,重的呼吸,她唤了一声,“夫君?夫君你在么?”
陆盛景单手撑着宝剑,他坐在地上,剑光映着萧挺的侧脸,他抬眼,眸中充斥着鲜血,在看见剑影的那一瞬,他突然弃了剑,双手抱着头颅,一阵针扎似的疼痛传来。
“啊——”
轰隆隆——
陆盛景仿佛听见了雷声,眼前电闪雷鸣,无数刀光剑影朝着他刺来……
沈姝宁一听见陆盛景的低吼声,她立刻扯下脸上面纱,入目是一片狼藉,横尸遍地。
而陆盛景坐在那里,双手抱着头颅,低吼声从他喉咙里发出。
“夫、君,夫君!你怎么了?”沈姝宁还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陆盛景,她先是吓了一跳,随即爬起身,直扑陆盛景,“夫君、夫君你这是怎么了?”
一侧的宝剑发出森冷寒光。
剑柄很是眼熟,沈姝宁认出了这是陆盛景的剑。
他原来这样厉害?
那为何此前落崖之前不出手?
是因着杀人见血后会如此么……
可他为何方才却出手了?
他明明不怕死,是担心她被抓走么?
沈姝宁一时间心情十分复杂,她走到陆盛景面前,见他失控欲要发狂,却又仿佛在强行压制的模样,心头微酸。
暴君,他也会沦落至此么?
上辈子,她与他从未有过交集,不知他经历了哪些。
可眼下,他即便顶着康王府世子的身份,也有诸多不易。
沈姝宁突然抱住他,清瘦的她,将陆盛景的头抱在了怀里,一遍遍的告诉他:
“夫君!夫君你醒醒!没事了!”
“夫君,你看看我,你看看我啊——”
“没事了,没事了,他们都死了!”
“……”
陆盛景的脑壳还在刺痛,那些雷雨夜里的杀戮,无数次冲入他的视野。
他眼前雷电交加,恶魔就在不远处,即将吞噬他。那个穿着黑色斗篷的恶魔缓缓靠近……
而这时,他听见沈姝宁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
她说,夫君,没事了。
没事了……
从未有人与他说过这三字。
他的狂躁逐渐平息,闻着楚楚女儿香,陆盛景顺应着本能,被沈姝宁抱在怀里。
两个人一个坐着,另一个跪着,保持着同一个姿势许久……
***
次日,天光刚刚破晓。
陆盛景没有昏迷之前,习惯性地早起。
醒神那一瞬,昨夜所有记忆瞬间涌入脑中。他身子一僵,一睁眼,却发现视野之内是一朵粉红色蔷薇绣花,然后就是女子衣襟上的暗扣。
面颊上是绵柔的触感,鼻端暗香浮动,不是任何一种花香,而是女儿家身上独有的体香。
他的脸动了动,面颊传来弹跳的触感。
陆盛景脑中突然一片空白,缓缓从美人怀中抬起脸来……
谁知动作过分小心,面颊抬起之际,又蹭到了那处柔软。
陆盛景这才发现,他在沈姝宁怀中睡了一夜,而且还是被她抱在怀里的!
蓦的,男人俊脸涨红,从面颊一路漫延到了耳根子,如秋火燎原,一发不可收拾。
陆盛景立刻坐直了身子,一眼不敢直接沈姝宁的怀抱,还有她微微有些褶皱的.胸.前.衣.襟。
恰在这时,美人的睫羽微微轻颤,发出一声即将醒来的嘤.咛。
陆盛景身子僵住,当即闭上眼,将脸侧向了另一边。
沈姝宁眼下处于万般戒备之中。
昨夜她安抚了陆盛景后,两人都太过疲乏,竟不知不觉睡着了。
沈姝宁睁开眼,立刻往身侧一看,查看陆盛景的情况,“夫君!夫君你醒醒。”
她轻轻推了他。
陆盛景装作恰到好处的时候醒了,目光落在了山洞内的几具尸首上,神色略深沉。
沈姝宁不清楚他眼下到底是什么状况,柔声问道:“夫君,你还好么?”
陆盛景一如既往的寡淡,“我甚好,怎么了?”
“你不记得了?”
陆盛景一本正经扯谎,“记得什么?”
沈姝宁含笑一声,挠了挠头,难道暴君失控的毛病,还会伴随着失忆?
她是继续问下去?还是暂且不顾?
沈姝宁瞄了一眼陆盛景,并未揭穿他。
第三十三章 不是我
山洞的位置已经被找到, 再继续留下来只会增加危险。
再者,山洞还躺着几具尸首, 实在不是活人待的地方了的。
沈姝宁提议,“夫君,我们先离开这里。”
陆盛景现在就是虎落平阳、龙困浅滩,眼下的状况迫使他只能同意,他也不可能让沈姝宁一人离开,他在她身边,起码能知道她的生死。
陆盛景又坐上了那块简易木板。
他半敛眸,遮住了眼中一切神色,感觉着木板在地面一顿一顿前行, 他就能猜出沈姝宁使出了多大的力气, 拳头紧握, 他的唇齿间传来血腥味, 这才勉强忍住。
沈姝宁时不时回头看他,想来暴君好面子, 她亦不知如何能够治好暴君的腿,但她知道终有一日他的腿会好。
不出几年, 陆盛景就再也不必受人讥笑嘲讽, 他会成为一个真正的王者、强者, 所有人在他眼前都会成为蝼蚁。
抿了抿唇,沈姝宁什么也没说,她继续往前。
陆盛景能感觉到她愈发吃力,以及她的.喘.气.声。
一抬眼, 陆盛景浑身都僵住了,只见女子勒着草绳的那处肩膀,碧色纱裙已溢出鲜血, 她如此孱弱娇小,几乎不堪一击,此刻拖着他,却像是拖着生命的全部。
陆盛景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突然从木板上下来。他双腿不利于行,双臂却是十分有力,动作甚是果决。
沈姝宁肩头一轻,以为是陆盛景摔下来了,立刻回过头来,“夫君?”
陆盛景讨厌极了此时的自己,一眼也不多看沈姝宁,“你走吧。”
沈姝宁,“……”闹脾气了?她其实很能理解暴君的心情,谁又甘心当一个废人。
沈姝宁走了过去,蹲下身子与陆盛景平视,非要正对着他的脸,道:“夫君,我不想守寡。既然嫁了你,这辈子你我就是共生死了。我夫君总有一日一定能够站起来。你我本是一体,夫君在我面前无需在意什么。”
男主看着女子清瘦的背影,喉结滚动,漆黑的瞳孔映着晨光,他哑声问,“你心悦我?”
沈姝宁一噎。
她岂敢心悦暴君?
只是眼下,他和她是战友,是一条船上的人。
目光交织,沈姝宁壮胆胡诌,“夫君这样俊朗无俦的男子,我当然心悦。”
陆盛景眸色一亮,但旋即就被他遮掩,暗自悲催的想着,他现在也就剩下一张脸了。
沈姝宁摸不透暴君深沉的心思,小心翼翼的哄,“夫君呀,你不会让我守寡的是不是?我一无所有,只有你了。”
陆盛景胸腔一热。
一个女子如此看重他,将他视作一切,他是她的夫,也是她的天,他若是死了,她该怎么办?
陆盛景平生第一次被人如此需要。
他双臂一撑,又坐上了木板。
然后,就在面前女子水盈盈的眼中看见了欢喜,“夫君,你真好。”
陆盛景不自在的移开视线。
这样就算好了么?
她果然是心悦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