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之后,那截枯枝便生根发芽,天君将它种在封元殿庭院之中,每日用仙气滋养。便是从那时开始,北极天君不再四处约战,每日只在自己宫中读书品茶,饮酒放歌。五十年过去,柳树已是枝繁叶茂亭亭如盖,天君常在树下休憩,有时又自言自语,仿佛在与人闲谈,神情轻松愉悦。三百年后,柳树得以修成人形,天君便带他离开了北极宫,时至今日,方与他同回。
羽明仙君唏嘘一声,感慨说道: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青沐竟然还未成仙,都是命数啊。”
身旁彤霞眼中寒芒闪烁,森冷道:
“若早知道师父会因为他离开这么多年,我当初拼尽全力也会杀了他!”
无名之山
计都和司凤一起回了那栋山间小屋,这一路上,羲禾都显得沉默寡言,完全没了往日里活泼跳脱的样子。不管司凤对她说什么,她都马上捂住耳朵,计都逗她开心,她也是不理不睬。
等三人终于落下了云头,羲禾一头冲进了自己的屋子,将门反锁了起来。司凤轻敲着羲禾房门,屋内无人应声,却传来低低的啜泣声。司凤神情疲惫,他在门前默然站了片刻,然后颓然地坐在了门前的台阶上,计都陪着他一起坐到旁边。一时两人都没有说话,此时人间正值盛夏,与刚刚北极宫的冰寒凶险完全相反,这里温暖和煦,花开遍野,蝉鸣阵阵。
这时,远处一道黑色身影快速地冲来,及至近处,司凤以为自己花了眼,眼前居然有两个计都,一个陪自己坐着,一个站着冲他傻笑。两个计都逐渐合二为一,他试着动了动左臂,左臂已然恢复了一些知觉,他又重新坐回司凤身边。
及至司凤终于想明白怎么回事时,他一时又慌了神,在北极宫中破剑阵,对战北极天君,这家伙居然只有一半元神!司凤二话不说,拉过计都左臂猛瞧,左捏捏右揉揉,也看不出什么异样来,计都笑着摇摇头,手臂用力甩了甩,示意自己无碍。司凤还是不能放心,他手伸向了计都衣领,计都赶忙挡住,却被拍开了手,司凤皱眉掀开计都衣领,看到他胸口并无伤痕。
计都轻轻推开司凤的手,低头整理好衣服,说道:
“一点小伤,早已经好了,这下你放心了吧。”
“既然好了,那你伸手挡什么?”司凤狐疑地看着计都,手又伸了过去,这次却在手指快要碰到衣领的时候,感受到一股自计都胸口向外散出的寒气。司凤食指转而按在计都眉心,这次计都没有阻止,只是略露出了些无奈的神情。
司凤神思自计都眉心而入,循向胸口之处,他猛地呼吸一窒,计都本已无心,此时胸口之处元神也是一片空洞,且他体内气息不稳,明显是伤了元气。
其实罗喉计都此时远不如他表现出来的那么轻松,寒冰剑阵中不慎伤了元神,来不及疗伤便又对上了北极天君,北极天君实力确实不俗,这一战,他虽未败,却又加重了伤势。所以他早早地让另一半元神等候在这里,就是为了让伤势快些痊愈,然而元神损伤又岂是那么容易治愈。
当初元朗可以说是深有体会,分出元神虽在危机时刻不致完全被灭,但元神损伤的痛苦比之凡人□□之痛可以说千百倍不止,且修补不易,折损修为不说,尚需耗时长久才能缓慢愈合,这便是为什么元朗自中天殿偷生后过了近两百年才又生事端。
“你刚刚不是嚣张得很吗?只有一半元神就挑衅人家,话说得那么狠,那你怎么没把他揍趴下啊?你知道北极天君是谁吗?那可是远古之时,打遍三界无敌手,令妖魔闻风丧胆的仙人!”
司凤气恼不已,又止不住暗暗心疼,狠狠刺他两句,又怕打扰到羲禾而刻意压低了声音,所以显得气势全无。谁知那家伙偷偷翻了个白眼,小声嘀咕:
“我又不知道,不过,他也就那样嘛……”
“你还说!”司凤气得扭头不理他,过了一会又忍不住闷闷地说:
“你要是觉得难受,就去房里躺着休息会,不用陪我在这坐着。”
计都有些忍俊不禁,他经历过无数的大战小战,有如今的实力,一半是先天天赋使然,另一半则是后天磨砺积累造就,受过不计其数的伤,这还是头一次,有人让他去躺着休息。他伸手揉了揉司凤发顶,轻声道:
“真的不用,我这会啊,就是好想吃你做的饭,好久没吃到,居然有些嘴馋,等吃了热腾腾香喷喷的饭菜,伤立马就好了!”
司凤知道他在胡扯,心里却开始琢磨一会做哪些羲禾和计都爱吃的菜,眼看天色渐暗,身后房门却是吱呀一声开了,羲禾鼓着一张小脸出现在他们身后,台阶上坐着的两个家伙动作一致地惊喜蹦了起来,挤挤挨挨地凑到了羲禾身前,计都更是蹲了下来。羲禾却是不看他们,只闷声说了一句话:
“我饿了。”
说罢转身,在那两人还未反应过来之前,便又关上了房门。司凤心下暗自松了一口气,一迭声应了,转头就钻进了厨房,计都三两步跟了上去,却被谢绝入内,只好独自坐在外面运气疗伤。
晚饭时分,羲禾依然是沉默不语,只顾埋头吃饭,司凤自己没吃几口,尽忙着给羲禾夹菜,隔空也给计都夹两筷子。司凤几次想开口说些什么,都被计都抢先出声打断,他一会说浮生那小子今日没有口福,一会又说浮生最近功力大涨,嚷着要回来耍给羲禾瞧瞧,羲禾眼中有了一丝期待;他一会又称赞那道清蒸桂鱼美味可口,几分钟后,羲禾偷偷把那道离计都较远的清蒸桂鱼往他这边推了推。
司凤无语地瞪着几次打断他的计都,没有再多说什么,饭罢羲禾回了房。计都静坐继续疗伤,夜色渐深,他起身往外走,一旁翻看古籍的司凤见状顿时一阵紧张,站起问道:
“你去哪里?”
计都停下脚步,奇怪转头,一派无辜自然道:“浮生不在,今晚我住他房间。”
“哦,这样啊,那好,你早点休息。”司凤轻呼出一口气,神情放松了下来,又坐了回去。
计都见司凤没有挽留他的意思,当下有些后悔,但话已出口,又不好赖着不走,良久鼻子里“嗯”了一声,这才慢腾腾地踱出了门。
盛夏的夜里连一丝微风也没有,一片静谧,山林深处偶尔传来几声野兽的嚎叫。及至五更时分,南面山脚下突然燃起冲天的火光,伴随着嘈杂的人声狗吠声,火势迅速蔓延,浓烟滚滚。
罗喉计都皱了眉头缓缓睁开眼,他这一夜都在静坐修补元神,突然被异样的声音打扰,他打开房门走了出去。这时一道黢黑的影子自空中飞了过来,在临近罗喉计都的时候,突然力竭扑在地上,计都飞身来到那影子身前,发现是一个满身焦黑气息微弱的松树精,头顶未完全化形隐去的松针还在冒烟。那松树精伏在地上起不来,用手指拉住了计都的衣角,气若游丝艰难道:
“神仙,求你……救火……救…火…快……”
声音愈来愈弱,松树精头磕进了土里,昏死了过去。这时司凤也已经有所察觉,披衣快步来到了计都身边,不用多说,山脚下照亮天际的火光和鼻端弥漫的焦糊味已经说明了一切。
“你留在这里,我去解决。”计都伸手拢了拢司凤外衣的衣襟,说道。
“我与你同去!”司凤态度坚决。
计都无法,只好应允,他挥手在木屋周围布下结界保护羲禾,随后两人刹那消失在夜色中。
他们赶到的时候,大火中无数的树木在哀呼号哭,它们苦于无法挪动,只能束手待毙。花草树木修行甚是不易,他们原身无法移动,即便化形也只是元神游离在外,一旦外界伤害到他们的本体,则修行尽毁。
还有些来不及逃走的小动物亦被火舌吞没,一些山中修为较高的精怪纷纷出洞,大家一起发力,将附近一条河中的水引过来试图浇灭火焰,然而收效甚微,火势蔓延的速度远远超过了他们灭火的速度。有耐不住热浪和滚滚浓烟的小妖已经倒头昏了过去,剩下的精怪没有退缩,仍是不断勉力引水灭火,一些树木得到点滴雨露,得以有片刻喘息之机。
司凤也施展法术打算帮他们从河中汲水,却被身边计都伸手阻止,他疑惑地转头看计都。计都左手五指向前一抓,众妖眼前出现诡异的一幕,如跗骨之蛆般难以尽灭的火焰连同热流从树木地面剥离出来,从四面八方汇聚成一线涌向空中某处,大部分火焰失去燃烧物在半空熄灭,小部分未及熄灭的火焰和源源不断的热流却是不停涌入了计都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