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楚英皱了皱眉,古怪地打量了宋凌一眼,“你堂堂一个武安侯,为什么会对这种小儿女的八卦如此感兴趣?”
宋凌无辜道:“吃瓜难道不是人的天性?难道你不好奇冯豆豆为什么会喜欢表哥吗?”
冯楚英沉默片刻:“……好奇。”
她只是没有想到武安侯比她还好奇而已。
总觉得最近这位名满天下的战神在自己面前越发地放飞自我,时常幼稚得像个孩子——
不,幼稚得像个快活的大狗子。
冯楚英揉了揉额头,好歹想起来,自己过来并不是为了跟人聊自家侍女和自家哥哥的八卦。
“那殷五之事,你怎么看?”
宋凌笑容一敛,脸色发冷:“很明显,这件事就是冲着云无心来的,而且,他那个痴傻的妻子,八成是被他亲手杀了,虽说他应该也是个被人利用的可怜人,但是说到底还是他自己心存恶意,扭曲了心性,不值得同情。”
冯楚英点点头:“其实我更在意另一个问题,你说,对方是知道云无心找到解药之后便立刻决定启用殷五这颗棋子呢?还是知道朝廷来人,阻拦了你服下云无心的解药之后才决定的?”
宋凌心中一凛。
这两件事发生在同一天,的确是不好判断,但偏偏,这两件事所代表的后果截然不同,因为就在两天前,他们已经从云无心处知道,那解药的确能解百毒,但是西风醉并非毒素,而是肉眼看不见的蛊虫,倘若贸然服用那解药——
云无心找了只兔子,灌下西风醉和解药之后,那兔子在短时间内爆发出西风醉毒发的症状,浑身滚烫,状若疯狂,眼眶肿胀出血,不停地以头撞击笼子,且表现出嗜血倾向,云无心杀死兔子解剖,发现兔子脑部发生了明显的改变,仿佛一团被蛀空的棉絮。
云无心平日里浑身都以鱼皮做成的防护服包裹得严严实实,据他说,那西风醉十分特殊,若没有见光,便是蛰伏状态,倘若见光,便会寻找最近的活物附着,附着之后在活物死亡之前,都不会再感染其他活物。
虽然没有实例佐证,但倘若当初喝下解药的是宋凌,想来下场不会比兔子好到哪里去。
冯楚英凝神思考整件事情,手指无意识地在轮椅扶手上缓缓敲击,宋凌不知不觉看得出神。
良久,冯楚英手指蓦地一顿。
“我忽然想起了一个仿佛是不相干的人。”她眯了眯眼,说道。
宋凌一怔,但出奇的,他脑子里同样闪过一个人的名字:“尺玉?”
“是,解药的线索是他给出来的,但你那天夜里去一江风月,”冯楚英顿了顿,意味不明地看了宋凌一眼,继续道,“至少从他和宋珏的对话中,可以看出他对我们、至少对冯家,并没有多少善意,而且他和宋珏的关系不清不楚,怎么当初就那么好心地提供线索呢?”
宋凌一想起那晚去一江风月所为何事就脑壳疼,只好假装没听见这茬,继续道:“其实我想起的是另一件事,当初石青说,那个南山部族的人是被另一个他讨厌的家伙利用的,这个讨厌的家伙暂且不提是谁,有一点我们之前一直忘了考虑。
那人的确有几分驭兽的本事,但要寄托于药物和笛声,他的确能够做到驭虎伤人,但他只有一个人,那白虎明显不凡,是从哪里来的,或者说,帮他的这个人是谁?是不是也可以假设,他与石青一样,同样可能有着更高级的驭兽能力。”
冯楚英被他一提也想到了,驭兽的能力是历代八尸林上师传承下来的,八尸林一脉相承,假如作为南方尸林的传承者石青能够拥有佛骨笛,那东南尸林莲化族上师的传人尺玉是不是也可能有这能耐?
“还有,”冯楚英眉头皱起,“救走石青的人,是用的巨鹰,而那夜我们并没有听见笛声。”
这么多的巧合凑在一起,那就很难让人再相信是巧合了。
第六十六章 从今往后,同生共死•★
殷五等了四天,等到一开始那股子报复的亢奋感逐渐都退成了后知后觉的恐惧。
他开始怀疑,自己当时对武安侯和小王爷说的那些话是不是有哪里出了问题,不然,听闻如此惊天大案,他们怎么能把自己关在这个冷冷清清的柴房里这么久不闻不问呢?就连每日来送饭的下人,也都一言不发,恍若哑巴。
他并不知道,那个恍若哑巴每天来送饭的下人,就是冯管家本人。
冯管家是冯氏的家生子,与冯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知晓冯家所有的秘密,殷五的事情他也知道,但冯管家对云无心印象颇好,对这莫名其妙跑出来的殷五就自然没个好脸色。
殷五怀疑了两天,又想,那个让他过来求武安侯为他做主的人是不是在害他,他虽然不知道武安侯和云无心是什么关系,但是当年千金谷助战西京道一战,是天下人皆知的,他虽然没说谎话,但是他只是个升斗小民,千金谷谷主却是救世的英雄,武安侯真的会为了十多年前所谓的真相,来为自己做主吗?
不、不是做主。
殷五一身冷汗地想,他被怨愤冲昏了头脑,哪里是想来找武安侯为自己做主,分明就是想借武安侯之手来为自己悲惨的命运泄愤。
隔着几道院墙,冯楚英也在和宋凌说类似的话题。
“那殷五看起来并非是心志坚定之辈,或许只是被人一时撺掇,便冲昏了头脑,咱们晾他几天,应该能有意外之喜。”冯楚英摆摆手,把每日过来汇报殷五状况的冯管家打发走,“再等一日便差不多了,四五日的时间,没有任何事情做,也没有任何一个人与他说话,足够让他慌到失去理智。”
宋凌幽幽地想,小王爷拿捏人心的本事真的是……若是能入得朝堂,那些个酸溜溜的老头子,有几个是她的对手哟。
然后又忍不住想,可是就算明知道小王爷擅长拿捏人心,自己还不是心甘情愿被拿捏得死死的,还甘之若饴?
小王爷真是个小骗子。
冯楚英又看不懂他这个变幻莫测的眼神,但也习惯了这人九曲十八弯的脑洞,并不在意。
•
当夜,殷五做了个决定。
他怂了,他不告了。
他准备跑。
一个非常简单的道理,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被晾了四天之后,殷五早就没了当时孤注一掷的赴死之心。
他依旧怨恨千金谷,怨恨云无心,但宋凌和靖海王府的态度让他拿不准了,比起拖云无心下水,他现在更想活下去。
他想起被他亲手扼死、弃尸在深山里的妻子,当时他下手下得干净利落,发自内心地觉得是在为妻子解脱,他甚至贴着妻子耳边温柔地说:“不要着急,等等我,我很快就下去陪你,等我报了仇,等我把云无心弄到身败名裂,我就去陪你。”
但现在,他只要一想起妻子凸出的双目,就觉得浑身发寒。
倘若、倘若被武安侯知道了……
不行,得逃。
值得庆幸的是,靖海王府好像没什么守卫,他待的这间柴房,除了那个送饭的哑巴,从来没有见到过第二个人。
他瞪着眼睛一直等到外头子夜的更声响起,又耐心等了一炷香的时间,深吸两口气,终于站了起来。
柴房门窗都锁着,但窗户年久失修,看着并不牢靠,他常年干体力活,力气不容小觑,三两下便把窗户直接卸下来半扇。
外面果然一个人也没有,殷五心中暗喜,他也不认识路,但白日里也隐约能听见一些声音,大概能分辨出哪些方向是主人家的院子,不能去,只要从别的方向走,定能寻到可以翻出去的地方。
翻过院墙是一个空荡荡的小院子,看样子不像有人住,这院子距离柴房不远,他从来没听见过什么动静,想来的是废弃的。
只是这院子打扫得未免有些太过干净了,角落里还放了一大堆的嫩竹。
殷五心里冷冷地想,靖海王府名声再好又怎么样,他们过的日子,是普通百姓永远也想象不出来的豪奢,有什么值得百姓感恩戴德的呢?
他越走越坚定,脚步也越来越快,却没想到在跨过竹叶堆的时候,绊到了竹叶底下的什么东西。
软的。
毛茸茸的。
殷五茫然扭头,对上一张陌生的兽脸。
那东西被吵醒了好像很不高兴,张嘴打了个哈欠,雪白的獠牙在夜色里反出一丝寒光,随后,它气呼呼地抬起了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