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竹月点点头:“那看来文掌柜是无法答应,那这合约,我也无法延长。”
“呵,也罢,我文氏感恩于小王爷的付出,才想投桃报李,无奈姑娘目光短浅,不识好人心,那既然如此,我看这三年合约也不必了,咱们今年便解约吧!”
尹竹月笑出声来:“文掌柜好算计,今年就解约,你药矿采得不错,这水库和泄洪渠可还只是一堆土坑石窝呢,如此撂挑子,你不怕小王爷回来之后追究吗?”
“要追究也该追究你这信口开河的无知女子!”文掌柜一掌拍在椅子扶手上,怒声道。
尹竹月却并不动怒,反而换了个话题。
“文掌柜且冷静一下,您方才插话太快,我险些忘了一件事。”
文掌柜茫然了一瞬,他本想借机正大光明地霸占药矿,霸占不成他便想毁约,毁约之后反正小王爷不在了,那药矿只要他不走,也没人能赶他走,却没想到尹竹月软硬不吃,还突兀地扯开了话题。
尹竹月款款笑道:“你说的没错,等小王爷回来,该追究的自然会追究,但小王爷还没回来,有些事,我也不得不追究。”
她伸出素白的手指,点了点铺在桌案上的白色皮毛:“前日,南山部族敬献的白虎被人做了手脚,导致小王爷落水,现场死伤了两名护卫,这是对小王爷、乃至对月神的挑衅,这件事,我现在就可以追究。”
她眼神往后来示意了一下,有两人抓着一个双手被绑起来的男人送了上来。
他们把男人送上来之后便下去了,尹竹月走近那男人,寒声道:“你事先给白虎喂食了药物,以笛声催发,操纵白虎伤人,你可知这么做的后果?”
男人抬头望着她,眼里流露出浓重恨意:“后果?呵呵南山部族因冯榕海灭族,我杀他有何过错?”
尹竹月道:“丛林之中,部族之间的斗争从来没有断过,你为何将灭族之祸算到小王爷头上?”
男人“呸”了一声:“若非他开通商道,我南山部族深居山中,又岂会引来杀身之祸!他这种假仁假义之辈,没有死在虎口,简直老天无眼!”
他越说越怒,猛然一挣,谁也没想到,他这一挣,竟然真的把绳子挣开了,他愣了一瞬,立刻挥拳往尹竹月面门袭去。
台下轰然一声大乱,台上尹竹月却不闪不避,目光亮如闪电,冷冷注视着扑上来的男人。
“砰”一声。
花熊冯圆圆不知道从哪儿跑出来,一巴掌将男人拍倒,这一下力量极大,男人半边脸连同耳朵都被圆圆锋锐的爪子撕了下来,血溅了满地,有两滴落在了尹竹月如雪的面颊上。
尹竹月淡淡地拈着帕子擦拭掉血迹,望向台下,声音在满场诡异的安静里显得极为突兀:
“好了,这件事暂时追究到此,南山部族的事情,等小王爷回来,会彻查清楚再议,至于这位,袭击小王爷,罪无可恕,让他死在小王爷养大的神兽爪下,也算死得其所。”
花熊乖巧立在她身后,偷空把沾满血的爪子在地上蹭了又蹭。
全场死寂,所有人都被这一幕给震慑了心神,眼神复杂地凝视着台上淡然如竹的女子。
第二十八章 她是我的骄傲
将台上清理干净,花熊冯圆圆也没走,就乖乖巧巧地坐在角落里抠爪子,有人送上来一把椅子,尹竹月款款坐下,眼圈已经没了刚出来时那点薄红,反倒漆黑幽深,如同凝了坚冰。
“继续,还有对合约不满或是不愿参与拍卖的吗?”她声音不大,配合着刚才骇人的血腥场景,却足以震慑座下之人的心神。
又有几个陆续退出,还有几个想要提前结束合约的,尹竹月没为难,一一准了,状似无意地瞥过成商会的位置。
出乎意料,成商会自始至终一句话都没说,宋珏穿着一身月白长衫,始终悠闲地在剥面前的瓜子小食,仿佛事不关己。
尹竹月迟疑了一瞬,但还是收起了多余的心思,站起来道:
“来之前,小王爷教导我,商人逐利不谈义,不是什么坏事儿,只要以诚为先,遵守契约精神,便足可证明各位值得合作。”
她目光从以张三水为首的一群人脸上扫过,微微颔首,随后又落在文掌柜等人身上。
“但贪心不足、投机取巧,却是我们所容不得的。”她的声音骤然严厉起来,“岭南荒瘠,养不起各位的胃口,从今往后,靖海王府不会再与各位有任何合作,已有的合约,会有专人与你们商谈解约条件,现在,请你们出去。”
文掌柜整个儿愣住,他不知道尹竹月突如其来的底气是来自于何处,下意识吼道:“你敢!你是什么东西?凭什么代表靖海王府,有本事你让靖海王府的人跟我谈!”
尹竹月平静地凝视着他,倏地展颜一笑:“你也配?”
她手一挥,七八个黑甲铁卫从推门而入,赶鸭子一般将文掌柜几人赶了出去。
张三水等人一阵茫然,并没有反应过来尹竹月说的那番话什么意思,正打算自觉告退,却又被尹竹月叫住。
“各位请落座,拍卖会尚未开始,还请稍安勿躁。”
张三水不解:“我已经宣布不参与——”
“你确定不参与吗?”
门口传来一个清亮的声音。
张三水豁然回头,正对上冯楚英含笑的一双眼。
“小王爷!”
人群大惊,闹哄哄地纷纷跪地行礼。
唯有尹竹月不动如山,依旧坐在椅子上,只定定望着来人。
宋凌站在冯楚英身后,推着轮椅沿侧边斜道缓缓上行,将她送到桌案旁边。
冯楚英随手拿起一本烫金文书,没有一句废话:“容城渔港下游去年秋季出了水患,有一村子名为里水村,全村被淹,有渔民三百人携家眷搬迁到容城渔港附近,张三水,原有的条件不变,商税提高半成,用于扩建渔港安置难民,你可有异议?”
为了发展岭南商业,这几年岭南的商税一直普遍低于其他地区一两成,而且根据行业性质和利润率不同,冯榕海早就留下了商税制定标准和日后调整的框架,这在整个中原算是独一份的,于商贾和百姓都非常有利。
另外与靖海王府签订了合约的商贾则可以拿到更低的商税折扣,即便是提高渔港的商税,更多的渔民所带来的更大货源,对张三水的海产商会而言,依旧是一件好事。
张三水一时怔住,被旁边人推搡了一把才醒过神来,二话不说拱手道:“草民无异议!”
冯楚英点点头:“那就好,下一个。”
尹竹月带着冯圆圆悄悄退了场,宋凌雕塑一般站在冯圆圆原本的位置上,隔着望海楼明亮的灯火望向冯楚英。
看她单薄瘦削,如山花般瘦落奇崛,可她眼底有光,舌底有剑,声出则万山相合。
……
望海楼二楼休息室,尹竹月抱着痰盂吐得撕心裂肺,满脸都是因为呕吐而流出的生理性眼泪,刚刚站在台上支撑着的一股气仿佛一瞬间散去,她从前台走到休息室的一瞬间,就脚软得瘫在了柔软的地毯上。
刚刚被强自压抑的所有感官仿佛一瞬间复苏,猩红的血液和凝固的脑浆在她的眼前不断闪现,鼻端萦绕着挥之不去的腥臭味,那两点溅在她面颊上的血液,虽然早已被擦去,此刻却幽灵一般灼烧起来。
好一会儿,旁边递过来一个热乎乎的湿面巾,尹竹月接过面巾,把脸埋在其中,呜咽了一声,温热的气息带着面巾的皂香入鼻,总算冲淡了那股血腥味,她深呼吸了几下,勉强平复了下来。
二夫人蹲在她身旁,递过一杯晾凉的山楂水,并没有过多的安慰,只淡淡说了一句:“这就是冯家女人这些年所过的日子。”
尹竹月一瞬间又有些绷不住,别过脸去,把眼泪藏在了面巾里。
二夫人理了理衣襟,勾出一个笑来:“你还小,若是不愿意,现在离开也来得及,少主跟我说,你很有经商天赋,若是你愿意,冯家也算小有私产,有少主庇护,你在岭南做点生意——”
“不,”尹竹月哑着嗓子开口,又匆匆喝了口水,试图让自己声音听起来没那么狼狈,“娘,我没有不愿意。”
“我只是……心疼少主。”
冯家的女人太难了,而最难的就是披着冯榕海身份的冯楚英,尹竹月至今都难以想象,冯楚英到底是如何在一头发疯的猛虎面前,依旧克制住了自己起身逃命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