孕妇身染鬼面疫,但护贝族上师却用他们口中神树的树汁救回了她的性命,甚至连疤痕都不曾留下。
这孕妇便是陈国公主婉莹,当时西京道兵荒马乱,朝廷忙着南迁,估计都忘了还有个跑出宫去的公主,谁还顾得上她。
她出宫寻找关山之时是存了几分与承平相攀比的心思的,她想证明自己并不比承平差什么,可到最后,她除了让自己的处境变得更加尴尬之外,什么也没有得到。
不,还得到了一个她恨之不及的孩子。
她于兵荒马乱之间被奉山坞一个姓云的人捡回,奉山坞位置隐蔽,并没有受到兵灾的困扰,但他们常年避世族内通婚,久而久之,男多女少,还容易生下畸形儿,便时常趁乱从外头带些走投无路的女人回来。
婉莹怀着孕,他们并不介意,甚至非常高兴,因为这证明她有着良好的生育能力,而当时的婉莹也确实走投无路,便跟随对方回了奉山坞。
但对方不仅捡中原女人,还捡辽人女人,终于有一天,他们捡回来一个身染鬼面疫的女人,由此带来了灭族之祸。
对于奉山坞的覆灭,婉莹心中并无怜悯,甚至于,她认为对方尽管救了她的性命,但意图把她当做生育工具的想法,是对她绝大的侮辱。
再后来她生下云无心,出于报复关山的想法,让这个孩子跟了奉山坞的那人姓云。
但所有这一切的报复,与她所遭受的羞辱相比,不值一提。
于是她离开护贝族,找到了败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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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是先天的脑疾,我又不是神仙,要怎么医治?我看他这样不也挺好的,心性单纯,天真烂漫,被人骗了也不知道,多好。”
云无心给小琀诊断完毕,见小琀气冲冲地瞪他,伸手捏了个果子逗他。
婉莹公主冷笑:“你是在讽刺我还是讽刺你自己?”
云无心看了她一眼,自己啃了果子一口:“我哪敢讽刺您,不过是闲来无事,就忍不住顾影自怜罢了。”
他把果子咬得咔嚓咔嚓响,一边吃一边说话,故意显得吃相粗野,果子的汁水差点溅到婉莹脸上去。
果然,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就成功激怒了婉莹公主。
“粗野无礼,你真是跟你爹一样,是个没有教养的粗鄙之人。”
云无心一笑:“不如你先说说,我哪个爹?西京道界碑旁那个,还是咱们脚底下埋着的这个?”
这里便是奉山坞的旧址,婉莹公主呕心沥血二十载,终于成为败寇实际的掌权者,在她的坚持之下,把总坛迁到了奉山坞。
云无心太了解他这个娘了,这两个男人是她的一生之耻,根本不能提。
婉莹气得手发抖,好半天才怒道:“我早该知道,你和关山一样,都是冥顽不灵的蠢货。”
小琀虽然脑子不好,但却对人的情绪感知很敏锐,这会儿见到婉莹生气,整个人如临大敌,直接一个纵跃,攀上了房梁,倒挂在上面不肯下来。
云无心看乐了:“这孩子倒是可爱,我以前怎么没见过,难道是你背着我又给我找了个后爹生了个弟弟?”
婉莹公主气急了,一把将手中茶盏摔到了他身上。
滚烫的茶水溅在他的脖颈和衣襟上,瞬间便留下了红痕,云无心也不介意,依旧便是笑。
婉莹平复了几下呼吸,冷声道:“那你呢?怎么,羡慕宋凌有一双好爹妈,便也想倒贴着去给人当儿子吗?”
云无心冷了脸,没有应声。
这回轮到婉莹笑了起来:“可惜啊,知子莫若母,你对你的宋凌表哥表现得再忠肝义胆,你也瞒不过你自己的心。”
“你和我有什么区别呢?我嫉妒承平的出身,嫉妒承平的际遇,难道你就不嫉妒宋凌的出身,嫉妒宋凌的际遇?”
“要不然,怎么当初我一告诉你,你的亲生父亲就是替宋凌而死的关山,你就忍不住下了毒呢?”
“你如今试图弥补的样子,在我眼里,不过是一个费尽心思掩饰自己丑陋内心的小人罢了。”
云无心沉默地望着与自己早就成了仇敌的母亲,浓黑的瞳孔里有一瞬间的悲凉。
良久,他才道:“不是的,我和你有区别。”
婉莹挑眉冷笑。
“你说得对,虽然我不愿认关山为父亲,但我的确更像他。”
他缓缓掀起眼睑,眼里迸出两点狡黠的亮光来。
“我和他一样,穷其一生不过是为了逃离自己的阴暗面。”
他忽然一抖袖子,一颗小小的蜡丸落在掌心里。
张口吞下。
云无心往后一瘫,舒服地靠坐着:“和你这种满心阴暗却引以为荣的人,还是有差别的。”
婉莹公主愣了一下,她并不知道云无心吃了什么,但云无心这会儿的语气却让她生出了不安的感觉。
云无心冲她眨眨眼:“你以为我救宋凌是为了什么?”
他伸手点了点自己的胸口:“我不过是为了,向我自己证明,我哪怕是死,也不会沦落到如你一般令人恶心。”
他一字一顿:“用我这条命,来证明。”
婉莹公主被他气得哽住,怔忡半晌摔门而出,云无心感受着身体里锥心蚀骨的痛痒之感,想起了小时候陪伴他的那群蚂蚁。
蚂蚁群搬家到他的身体里了吧?
那也是挺好的,他终究不是一个人。
花狸猫在哪里呢?
那只小猫高冷得很,总是不太爱搭理他,他给它白吃白喝,却连摸一下都不肯,可有一年冬天,养父母数日未归,他饿得不行的时候,那只花狸猫却给他叼来了好大一条鱼。
云无心想了想,那花狸猫若是幻化成人,大约便是周太医的模样。
一只气死人不偿命的破菀,可或许却是他走投无路之时,唯一可以指望的人。
眼前一晃,小琀从房梁上倒挂下来,手里是一盒膏药。
“给你。”他皱着眉头,似乎不理解为什么只是被小小地烫了一下,云无心就疼成了这个样子。
云无心勉强笑了笑,伸手去接药膏,还没碰到,却眼前一黑,一头栽了下去。
小琀吓了好大一跳,差点直接从房梁上倒栽葱摔下来。
他伸手试了试云无心的鼻息,张口吟唱了一段古怪的韵律,可是云无心的症状没有丝毫的缓解。
小琀苦恼地原地转了两圈,最后猛然停住,眼睛一亮。
他决定去把那个会治病的姑娘抓过来!
第九十二章 筚路蓝缕,不外乎此•★
周菀带着冯楚英和宋珩穿过占地足有数千亩的露天矿脉,两侧的山脉如同腾龙一般,骤然拔高,而相对应的,底下的植被群也逐渐变化,多了不少丛生的灌木和密密匝匝的野草。
周菀利索地从宋珩背上跳下来,自己拿出棉纱和药酒包扎脚上的伤口。
伤口不大,却流了不少血,冯楚英见她自己给自己脚底上药不太方便,便打算上前帮忙,却被周菀摆摆手拒绝了。
冯楚英没有勉强,她早就注意到,周菀似乎一直有种异样的洁癖,她总是随身揣个竹筒,里头是泡了烈酒的布巾,吃饭或是看诊之前,她总会习惯性先用布巾擦手,或是擦拭她脖子上挂着的那个水晶片,她只当她这是医者的古怪习惯。
走入林子里之后,周菀的脚步放慢了许多,甚至犹豫着掏出了一柄小刀,在旁边的树上刻了一道小小的划痕做记号。
冯楚英轻声叹了口气:“是不是和你记忆中的路线对不上了?”
周菀点点头,有些懊丧道:“恐怕是我的记忆出了岔子。”
“不是的。”
冯楚英看了看周遭。
宋珩和周菀看不出来周围这个阵势,她却是见过的。
在南山部族。
南方尸林的上师为了把蓝湖藏匿起来,减少人和动物的伤亡,在蓝湖周围布置了不少迷阵,后来又为了保护南山部族,将他们安置在蓝湖附近,并且同样用迷阵隐匿起方位。
当时解决完石青事件之后,冯楚英和宋凌还特地去看过南山部族外头荒废了一半的迷阵,其间一些草木布置的确是匪夷所思,若非精于布阵之术,像冯楚英这种外行,是很难看出端倪的。
另外两个外行听着唯一见识过只鳞片羽的一个外行讲述这些,纷纷露出了没有见识的乡下人目光。
尤其是周菀,本就习惯性双目呆滞,这会儿更是两眼发直,下意识就掏出水晶片打算仔细观察一下四周的草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