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时,整个屋子里尘土弥漫,呛得宋凌和冯楚英连连咳嗽。
来人却高兴起来,得意地伸手扯下束发带,扑簌簌从头发里抖落下来许多的砂砾。
“神王大人,您怎么来了?”冯楚英捂着鼻子瓮声瓮气道。
来人正是身份古怪的神王,那个叫小琀的少年。
“他呢?”神王披着头发,眼睛乌溜溜一转,大约是没见到想找的人。
宋凌和冯楚英对视一眼,明白了:“找表哥的。”
冯楚英问道:“是找请你吃水盆羊肉的大哥哥吗?”
少年点点头:“他呢?”
宋凌怕他出去引起什么骚乱,便道:“你在这里等一下,我去叫他过来。”
宋珩住在隔壁,这少年大概是记错了门,翻错了窗户。
好在翻的是宋凌的窗户,这要是翻到别人屋子里指不定闹出什么事儿来。
宋珩很快就到了,见到少年,微微讶异:“你怎么来了?”
少年高兴地伸出手,递过手上的蓝色发带,甩了甩头发。
“看不见我。”他另一只手指了指窗户外,笑出两颗小虎牙。
“你的意思是,有黄雾,他们看不见你,所以你偷跑出来了?”宋珩接过发带,冯楚英递了个梳子给他。
少年用力一点头,把宋珩梳到一半的头发再次弄乱。
铜镜里照出模糊的影像,少年得意地笑起来。
宋珩和宋凌两人对了个眼神,心领神会,昨日他们就发现了,这“神王”看起来身份神秘又尊贵,但身边的人却好像是在有意无意地监视着他,防止他随意与外人接触似的。
如今少年的话更是证实了这一猜测,少年口中的“他们”,应该就是败寇的人,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少年拥有了古怪的能力和强大的武力,那些人利用少年的能力宣扬“神王”这个称呼,但同时又限制他与外界接触,仗着他心智不全好掌控,把他当做工具一般使用。
但古怪的是,为什么他对宋珩好像有种天生的亲近感?
还是说这少年故意在装傻?
“你为什么要来找我?”宋珩帮他梳好头发,问道。
少年扭头看了他一会儿,忽然伸手指向宋凌:“找他。”
宋凌一愣。
少年一笑:“师傅,找他。”
然后他又认真地指了指自己:“我,找你。”
这时候,外面的钟楼突然响起报时的钟声,已经是申时了。
少年有些苦恼地抓了抓头发,恋恋不舍地看了宋珩一眼。
然后猛然推开窗。
窗外依旧一片混沌,目力所及不到三尺。
少年伸手,一把抓过宋凌。
宋凌下意识便出手反抗,然而如今他的招式不过是徒有其表,少年单掌与他过了两招,便一掌击在宋凌的胸口。
宋凌猝不及防,喷出一口血来。
少年懊恼地缩回手,咬咬唇:“别动。”
冯楚英离得近,往前几步便挡在了宋凌身前,宋珩直接抓起了自己的剑。
少年看了一眼宋珩,眼里竟然委屈得生出点点水光来。
宋珩又软了态度:“你要带他去哪里?”
“见,师父。”
“师父是谁?”
“就是,师父。”少年苦恼地重复,皱着眉头好一会儿,又道,“上师。”
上师。
西方尸林的上师还活着。
他想见宋凌。
“我跟你走。”宋凌缓过劲儿来,伸手把冯楚英拉到身后,安慰性地捏了捏她的掌心。
少年伸手想抓宋凌肩膀,又有些犹豫地看了宋珩一眼,缩回了手。
宋凌勉强笑了笑:“劳烦神王带我一程。”
少年打量了他一眼,眼里流露出点点嫌弃,最后伸手抓住了他的腰带,从窗口一跃而出。
宋珩伸手摁住想要追出去的冯楚英,低声道:“你看好周菀,我跟着,放心。”
说他,他循着逐渐远去的细微声响,轻巧地从窗口跃出,在窗外的枝叶上借力一跃,同样消失在黄雾深处。
第八十九章 奉山坞往事•★
“上师?他带武安侯去见上师了?”
周菀来晚一步,只赶得上看见宋珩一个模糊远去的背影。
冯楚英察觉出她语气有异,问道:“上师怎么了?”
“云无心走前,给我留了信,说他去见下毒的人,真正的解药就是尸林上师。”
冯楚英立刻便意识到这句话的异常之处:“什么叫真正的解药就是尸林上师?还是说解药或者解蛊方式只有尸林上师才懂?”
周菀摇摇头:“我也不清楚,他原话就是这么写的,所以,尸林上师是一个人?”
冯楚英给她简单说了一下八尸林的传承,又提了一下东南尸林和南方尸林的境遇。
“那就是说,这里的西方尸林,要么被败寇占据,要么,本身就是败寇的一部分,而他们的上师还活着?”
冯楚英沉吟片刻:“佛教八尸林和败寇虽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但就我所知,历代上师都是至善至德之人,应该不会助纣为虐才对。”
周菀知道的信息更少,两人琢磨片刻,猜想虽多,但却缺少理论依据,很难推断出有效结论。
窗外黄雾漫天,早已不见了熟悉的人影,冯楚英忍着呛人的尘土味,心里止不住地担忧起来。
周菀还是习惯性呆呆愣愣地自顾自思索,但这实在不是她擅长的领域,半晌,忍不住自言自语道:
“既然这败寇势力搞得跟邪教似得,还推出了一个名头响亮的‘神王’,那他们所居住的地方,应该会尽量远离人群吧?”
毕竟,只有远离人群,才能保持神秘感,“神王”的名头才能吹得起来,毕竟如果住这西京哪条街上,百姓见天儿地看见“神王”一大早跑出来喝豆腐脑儿,那多不神秘?
“但也不会离得太远。”冯楚英补充道。
既然他们推出了一个神王的形象,那便说明他们还是依赖于百姓的供奉生活。
冯楚英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巧的是,旁边的人或许应该知道答案。
“周太医,在二十二年前,到十二年前,这十年之间,你可记得哪里曾经爆发过鬼面疫?”
鬼面疫就是客岭大疫的习惯叫法,因为治愈之后十有八九会在脸上留下可怖疮疤,形如恶鬼,所以被称为鬼面疫。
冯楚英记得,但是云无心提过,他娘拿他当药引子,逼他吃下鬼面疫的引子,而他娘自己却诈死离开客岭,原因就是他娘曾经得过鬼面疫,因而终身不会再染病。
云无心和败寇唯一的联系,必然就是他那位身份古怪的娘,那或许能从这件事里找出一些线索。
果然,周菀只拧眉想了一会儿便道:“有的,但不是我记得的,是我翻阅长辈的行医手册看到的,就在西京道,一个名叫奉山坞的地方。”
奉山坞地形独特,说偏远也不算偏远,因为从距离上来说,离西京城不到五十里,但是却处于两座陡峭的山峰中间,与世隔绝,进出的路径十分隐蔽,寻常人根本进不去。
奉山坞地处两山之间,山峰挡住了黄沙和烈风,山谷里水草丰美,有湖泊有绿树,一年四季如春,因为水汽丰沛,又被阻挡在山峰之内,所以山谷内温暖潮湿,常常被白色的云雾笼罩,更添了几分神秘色彩。
二十一年前,也就是西京道大败之后的第二年,曾有人跑出来向官府求救,然而当时西京道一片焦土,百姓离散,官府形同虚设,朝廷仓皇南迁,连皇亲贵族都顾不上,谁还顾得上一个小小的村落。
但周家祖籍西京道,当年遇此大难,并没有如普通人一般仓皇难逃,好些个长辈自告奋勇留了下来。
大灾之后容易引发大疫,这是因为死去的人畜多了,便容易滋生邪祟,引发大疫,当年西京道的兵灾可比任何自然灾害都要可怕,周家人分散开来,游走于西京道各处,处理尸体,清洁水源,以防大疫。
倒也幸运,由于百姓逃难的多,不少村庄都是十里无鸡鸣,哪怕偶尔有零星百姓染上疫病,也扩散不开。
然后那位长辈就遇上了求救的奉山坞里的人。
奉山坞出山之路艰难崎岖,据他说,出来求救的人有五个,但四个都没扛住,死在了半路上,最后这一个,好不容易走到了西京城,却因为脸上明显的鬼面疫症状,还未进城就被远远驱逐,只能在城外荒野破庙里哀哀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