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操晃荡的眼神这才一丝惊愕:“原来孙将军早就知会你了?”
李隐舟反抬头盯着他,心里另有一番忖度。
鲁肃家的事不是急症,明明下个帖就能请走自己,偏偏劳动周晖奔波于两个郡之间,可见其意在必须让他暂时走这一趟。
而孙尚香就这么刚巧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到了吴县。
如果不是暨艳懂事看家,孙尚香见到的就是一幢空荡荡的小楼,找不到李隐舟就只能去找阿言和顾邵。
孙策是怕他偷偷窝藏孙尚香,耽误两个年轻孩子见面的机会。也或许是阿香对世家的抵触态度,让他这个不懂女儿心思的大哥误会了些什么。
李隐舟头痛地揉揉太阳穴。
他对凌操道:“孙将军没有知会我。但是我想阿香她娇生惯养,决计不可能一个人跋涉到吴郡,所以孙将军一定暗中安插了人手保护她,为的就是把她顺利送到这里来见某个人。”
凌操错愕片刻,随即打个响指:“聪明。小娘一直生怕陆、顾两位少主怨怼将军,进而迁怒于她,有些事将军不便明说,索□□给他们自己和解。不过她一直坚持要等你回来……”
他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李隐舟,半真半假地打趣:“我看昔年你在江都郡的时候就和小娘关系密切,她也看重你,其实世家又有什么了不起的,英雄不问出身嘛。”
这话在耳里颠来倒去,怎么听都是在撺掇他求娶孙尚香。
连凌操这样桀骜的汉子都听信了这些八卦,也难怪孙策想这么多。
李隐舟面无表情地盯着对方不停耸动的眉毛,砰一声合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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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大清早,二人早早起了床,打算送暨艳去陆家的时候顺带见见陆逊和顾邵。
李隐舟先一步踏出门,谨慎地四望,不见那个蹲踞于暗中的身影,才略松一口气。
孙尚香随后跨出门,
却听见身侧传来一个嫩生生的声音:“阿姊。”
——是个七八岁模样的孩子,面似幼鹰般带着稚嫩的野性,眼中却透着可怜:“阿姊,我找不到路了。”
李隐舟亦注意到他,一眼便看出他的身份,眼皮不禁微微跳动,目含威胁地俯下身去:“兄长带你找官家。”
小狼崽子蹦到孙尚香背后,于暗处对李隐舟张狂地做了个鬼脸,声音却抖着:“我怕,我听说吴郡的太守很凶。”
孙尚香丝毫没听出岔子,还转过身安慰他:“不怕,我们不找他,我让别人帮你找阿翁,可好?”
小屁孩刚变回怯懦的脸迅速笑开花:“好!”
这表演天赋莫不是川剧变脸的开山老祖。
李隐舟无言地看着这个和凌操七分相似的孩子,山鹰的儿子还是狡猾的猛禽,这小屁孩绝对是凌操亲生的错不了。
他用力眨眼,用严厉的眼神要挟他不许撒谎,温柔可亲地拍拍他的头:“那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凌统。”他毫不避讳地迎着对方凶巴巴的目光,笑容灿烂如朝阳。
孙尚香想起什么:“我知道兄长麾下有个很能干的将才叫做凌操,他是你家里人吗?”
凌统万分诚恳地摇摇头:“我不认识他。”
“也是,凌将军怎么会来吴郡呢?”孙尚香牵起他的手,笑道,“那我们一起去陆府吧,让陆少主帮你找阿翁。”
……
早该想到,凌操一个大男人不便躲藏,盯得这么紧一定有帮手,且这样大的孩子难免让人掉以轻心。
一片融洽的气氛中,暨艳抱着一摞书走出门,瞥见陌生的孩子晃在眼前,心思一转,看了眼自己的兄长。
李隐舟摇了摇头,并不打算戳破真相,让孙尚香知道这一路都是被安排的,肯定又要闹脾气了。
暨艳于是收回目光。
一行人各怀心思,踏破熹微的晨光,很快到了陆府。
李隐舟和暨艳与陆府的仆人早就相熟,因此不必递名帖,领着忐忑不安的孙尚香走过长长的走廊,却不知顾邵已经在阁楼上地凝望着他们。
孙尚香似是感应到了什么,于雕花的门下驻足不前,歪着头左右四看,却没瞧见别人。
顾邵就这么远远看着她。
他意中的姑娘倚门而立,朝阳白芒勾勒出玲珑有致的身形,一张粉白小脸染着绚烂霞光,自是一派顾盼生辉的风情。
原来已经一别数年。
作者有话要说:虽然本文设定人均神童,不过有时候感觉《三国志》本身有很多记录就挺不可思议的,比如帮助孙策击败山贼严白虎的是凌操父子,但是凌操的儿子凌统那会才不到8岁。
第47章
这一瞬的念头便撩动了少年深藏的心事。
“不去和他们说话?”
陆逊的脚步声打碎了片刻的静谧, 一切绮念都似瞬间褪色,让他跃动的心霎然冷静下来。
顾邵头也不回,就静静注视着张望的几人:“我已经打算谢绝孙伯符了。”
身后的人这才微露讶异, 但终究没启齿。
“不是你想的那样的。”顾邵闷闷道,“我不是计较外祖父的事情……我是听阿隐说过, 孙夫人生产那么艰难, 或许就是因为年纪太小了,还不到该婚嫁的时候。”
陆逊知道这人倔起来有多执拗, 当日让周晖去骗他回顾家,他宁可追过来揍得他牙关出血, 也不相信旁人的三言两语。
于是并未劝他,只是问:“你想等到什么时候?”
顾邵对他素来不做防备:“阿隐说最少十八。我想等二十岁出仕了,不再靠着父亲的时候, 再去孙家求娶。”
这话听起来还是不经事的世家少主才有的傻气。
哪怕等他取代自己的父亲做了家主, 只要他依然姓顾,与世族的关系只会如皮肉一般不可分割, 且越来越深切。
陆逊并不取笑这个傻乎乎的弟弟, 而是认真地问:“若是她不愿意等你到二十岁,或者她不愿意嫁你呢?你有什么筹码可以和孙将军换她?”
这话是在点醒他,孙尚香不仅是他的意中人, 也是孙家示好的一种馈赠,这份馈赠明码标价, 要换来顾氏的忠诚。
但顾邵仿佛完全没有察觉到这一点。扑面而来的晨光似丝缕细针, 刺得眼瞳微微发疼, 他仰着头闭上眼。
“她若是没有喜欢的人,一辈子都不会嫁,要是有了喜欢的人, 我也不会去和那人抢。”
他扭过头看着自己目光沉静的兄长,罕而又罕地感到抱歉:“我知道你和孙伯符都想促成此事,也知道我的姻亲不是我自己能做主的,我只是碰巧喜欢着该娶的女子罢了,结果还这样为难你们。”
少年的神色诚恳而坚定。
陆逊负手而立,在顾邵不能看见的背后,双手交叠握住一封竹简的信,收拢的五指几乎拧出青筋。
然而神色却无一分改变。
良久,袖于素服中绷紧的手臂才松懈
下来。
“走吧,他们该等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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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家老家主丧期未过,新落成的陆府更见简朴,入目一应是素净的白,唯有树下一丛偶然被鸟雀播种的石榴燃得热烈。不比昔年太守府的庄严气派,如今这所新宅更见书香气息。
暨艳已熟门熟路找陆绩念书去了,左右等不来二位少主,孙尚香坐在栏杆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撩拨着石榴柔韧的花瓣。
她似无意地问:“你从前说想学医术就来找你们,如今还当真么?”
这种玩笑话李隐舟都记不起什么时候说过。
这个时代的男女不设大防并不是因为多么尊重女性,而是一种更冷酷更彻底的漠视——就如这段时期叫得出名的佳人无一不是炫耀功业的战利品,女性不过是摆在案几上的花瓶,即便别人碰一碰、摸一摸,甚至摔碎了,也只是拂了主人的脸面。
即便孙尚香这样出身于得势的孙家,又得两位兄长偏爱,婚书也不过联姻的一纸卖身契约罢了。
孙策已经替她尽心尽力选了个最好的归宿。
她不愿意接受,不是不信任兄长的选择,而是不喜欢被提着手脚做一个相夫教子的木偶。
李隐舟倚着栏杆,垂眸看她的手指穿过火红的花。
这是一双很灵活的手,不似贵家女子油脂一样腻滑的白嫩,常年扣着墙壁攀爬的手指是满拉的弓弦,紧致而富有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