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郁淡淡嗯了声,算是应了这话。随即往后斜睨了眼,苟寻立马后退不敢多言。
娇芙却不知如何接话,瞬间两人落入沉默。娇芙与赵郁相对而坐,如坐针毡。
好不容易等倚绿她们将茶具拿来,摸到熟悉的物件,娇芙心稍稍放松下来,神色也不如方才紧张。
察觉到有人靠近,赵郁身子绷紧躲了躲,娇芙接过茶具让倚绿和弄琴都退出亭子,说是方寸之地她俩站着,不方便她煮茶。
而后娇芙又紧跟着道:“妈妈总说我茶艺一流,实则泡出来的茶能喝罢了,还望侯爷莫要嫌弃。”
似乎是娇芙对自己茶艺不自信,才让丫头在亭外待着,她们瞧不见她泡茶的动作,就不会跟柳妈妈打小报告。
她说话的声音细小,忘记刻意压制的嗓音软软糯糯,带着不自觉的撩心。
赵郁拨动了几圈自己左手食指上的白玉扳指,用同样低低地声音回道:“本侯不挑。”
娇芙浅浅地笑了,不在意赵郁是不是真挑,愿意将事情圆回来就行。
茶水滚烫发出咕噜咕噜声,热气不停地飘出,手上泡茶的动作行云流水。她专心做自己事时,常常忘记身边有其他人在场。
等她泡完一杯茶,旁边还有另一盏空杯时,才想起她对面坐着赵郁,猛地回神望向赵郁,差点因此烫到手,好在她及时稳住。
苟寻都替自家主子口渴,半天了都没喝到水,结果好不容易煮好茶,拿出来的杯子巴掌大小都不到,一口直接干下都不够。
苟寻越发觉得自己猜想正确,这位名唤娇芙的姑娘不乐意接待他家主子,刻意用这种方法想赶走他家主子。娇芙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就在苟寻心中落得‘此女心机深沉’六字。
“侯爷尝尝。”娇芙将茶奉给赵郁。
赵郁执杯闻了闻,才浅浅尝了口,刚入口茶的味道清淡回甘,入喉却是苦涩无比,再喝一口却是甜的,这样的茶赵郁头次见,“娇芙姑娘的茶艺确实不错,不同于本侯以往喝的茶,苦中带甜。”
旁人只问她为何甜中掺苦,好生生糟蹋了一品好茶,若除去那丝入喉的苦味此茶堪称完美,清淡又不甜腻,定然回味无穷,还未有人如赵郁这般说苦中带甜。
娇芙忍不住挑眉,她怕对方看出她的异样,借机捏着帕子擦拭额间做掩盖,嘴上却不由得回道:“是我自己做的茶,名唤‘忆苦思甜’。”
不知让赵郁联想起什么,他给自己倒满了茶,看向娇芙意味不明地说着:“有人是忆苦思甜,而有些人一生都在水深火热之中。”
娇芙愣愣地抬头,看着赵郁将茶水一饮而尽,后知后觉自己应该说错了话。让赵郁误以为她何不食肉糜,娇养长大的妓子,不知人间疾苦。
娇芙正欲解释赵郁已经放下茶杯转身离去,只留给她一抹黑色挺拔的背影。娇芙看事通透却看不透这男人啊,说动怒便动怒不给人半点解释的机会,难怪有人说他性子古怪,阴晴不定。可偏偏他手握重兵,用兵入神,麾下还有支战无不胜的铁骑,无人敢在他面前多言。
弄琴愤愤不满地娇芙抱不平,“侯爷冲姑娘发火做甚,姑娘只是跟他提了这茶的名字罢了。”动不动就给人摆脸子,让姑娘心中如何想。
娇芙收回视线笑了笑,着手收拾石桌上的残局,语气依旧温柔:“弄琴慎言,我与侯爷谈话的内容到此为止,不能泄露去半点。”
娇芙最先考虑这事带来的后果。至于她是不是受气,或者感到委屈,这些并不重要,所以哪怕明知每每赵郁看向她的目光,像是透过她在看别人,她也只能装作不知。她哪有心思计较那么多,听说又要打仗了,这种世道能安稳活下去最重要。
第8章 躲人闲
出了醉玉楼赵郁冷静下来,再是忧心军粮军饷也不该在外人面前表现出来,这些事与旁人无关。
等回赵郁了侯府,老夫人身边的嬷嬷就来请,他请人稍等片刻,换了身常服才去给老夫人请安,身上沾染胭脂气,旁人一闻便知他去过哪里。
赵郁是大周有史以来年纪最轻,靠着功勋被封为恩伯侯的男子,看似是圣上恩典,实际上并不尽是如此。
皇帝给了他侯爷封号,却仿佛忘记需赐他侯门府宅,还美曰其名渝州赵家福泽深厚,光耀门楣,一门双侯。
好在赵郁并不在意这些,一年大半时间他都在军营,甚少回家休息,家里的事他都不掺和,不必因此他心里扎根刺似的不舒坦。
武安侯府建筑特殊,型制独特,宅院成‘回’字形状,里里外外围了三层,层层加固,用以抵挡流民叛军,渝州城最坚固的地方除开城墙外,怕是流传几百年的武安侯府了。
武安侯老侯夫人住在侯府中线上,绕阶缘屋至前院,走过双步抄手游廊,到了老夫人居住的慈孝堂,中厅为三开间带围廊,赵郁走向最右边那间。
厅堂内正端坐着位老夫人,金褐色褙子,藏蓝色绣花抹额,鬓间几缕白发,可人看着极为精神,眼神神采奕奕。
等丫鬟入内禀告,赵郁才掀帘快步入内,恭敬地朝上首慈祥和善的侯老夫人行礼:“孙儿给祖母请安。”
“郁儿来了啊,快些过来,让祖母好好看看。”赵老夫人将赵郁唤至跟前,仔细打量着硬朗挺俊的孙儿,每回见他神色就比上次见他还要冷硬,如果自己不是他祖母,只怕他都得摆出阎王神情。
她抖了抖手中的拐杖:“你真是好狠的心肠,都不知回来看看祖母,你再是体贴军营将士辛苦,与他们同吃同住,也不能连家都不回。”
赵郁知道老夫人是让他莫要担心,这里只要她在就是这些儿孙的家,无论如何回家都有一席之地,不用在意府里其他人的看法,赵郁哄着老夫人:“是,祖母教训的是,孙儿知晓了。”却不提下回几时回来。
老夫人看出赵郁的意思,只能暗自叹气。老太爷走后她也不想管事,可是一大家子人在,后宅无人拿捏得住,她不看着点不行。
她这辈子生下五子三女,成年的只有三子一女,孩子们扑腾扑腾就大了。如今儿子到当祖父年纪了,她不好训斥,孙儿更是独当一面,撑起渝州城赵家这面旗帜,打不能骂不得。
老夫人拉着赵郁聊了一会儿,就让赵郁去见他父亲。赵家武将出生,赵郁的父亲赵均虽只是赵家二房,可也曾是一方将帅,不过几年前一战落下病根,如今倒是鲜少上战场,开始在家钻研雕刻。
去赵均院子的路上,赵郁正好撞上行色匆匆的少年。
少年容貌俊郎,浓眉下一双大眼格外有神,跟孩子似的在府里乱窜,怀里不知道抱着什么好宝贝,灰色细麻布包裹得严严实实。
赵珏是偷偷摸摸准备溜出府的,谁知和人迎面撞上,现在转头也来不及,定睛一见是赵郁,身子抖了抖。
他从小身上皮紧实,脸皮更加厚如城墙,谁在他面前他都不怕,唯独怕他这位三哥,一个眼神、一个咳嗽都能让他打激灵。
赵郁怕赵郁询问,下意识把怀里的东西更加捂紧:“三哥,你刚从祖母慈孝堂出来?”
赵珏是大房嫡幼子,三房当中子嗣丰厚的也就是大房,如今赵家嫡长孙、嫡长曾孙都出自大房。
“嗯。”赵郁扫了眼赵珏,没询问他怀里藏着什么,再是血亲也是堂兄弟,隔着房轮不到他出言教训:“祖母跟我提起你,她没让嬷嬷找你?”
“这下遭了。”赵珏心知祖母找他肯定没好事,每回三哥回府,他都会被祖母找去训诫一顿,试图将他也塞入军营,可他根本不适合那地方啊。
赵珏顾不上害怕赵郁,连忙道:“三哥,我先出去了,你没见过我啊。”
赵郁挥了挥手,赵珏一溜烟跑了,一下子就看不见人,就怕被赵老夫人逮到念叨。赵郁装作没瞧见赵珏,谁家的孩子谁管,在他这里不做偷鸡摸狗、男娼女盗的事就行,他往赵均的院子去。
赵均身边的管事早早在外头等着,见到赵郁就道:“三爷,二老爷在书房等您。”
老太爷去世后,武安侯的爵位落在大房头上,但老太太在世,故而赵家尚未分家,三房合并一块按照辈分年龄排序。
老太太下面是大老爷、二老爷、三老爷,下面的是大爷、二爷、三爷、四爷、五爷,再往下就是小少爷,只不过如今老太太才曾孙才一位,出自大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