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忘机淡声道:“无妨。”
“金子勋那个酒囊饭袋怎能伤得到你?”魏无羡还是忍不住心中疑虑。
“久战疲惫,一时疏忽。”蓝忘机答得滴水不漏。
魏无羡咬了咬下唇,抬头,无论如何,还是想让自己死个痛快明白。“蓝湛,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可否如实回我?”
蓝忘机别开头去,望向窗外,片刻后,点了点头。
魏无羡并不知该从何问起,或是不敢问起,但逃避无益,他不忍心这人再纠结,今日总要做个了断。
“蓝湛,你记得前世之事,对吗?”魏无羡强撑着语调平静,不想让自己显得那么崩溃凄凉。他不要这人的同情,他只求个真心实意的回答。
蓝忘机未与他对视,闻言,眉头蹙了蹙,轻声喟叹道:“初始不知。”
果然,蓝湛一开始是不知的。所以,所以才会以为他只是云梦那个洒脱的少年,才会一时行差踏错,意乱情迷?
“那你又是何时得知?”事已至此,不必再藏着掖着,长痛不如短痛,魏无羡想一股脑问个清楚明白。
蓝忘机并未迟疑,回道:“玄武洞内。”
是了,蓝湛就是从玄武洞后,开始对他刻意躲避。自己真是小瞧了那鬼界之王,未有心悦之人,便送你一个,待你深陷其中,再唤起那人记忆。实在是杀人诛心无懈可击,让他这人间鬼道宗师输得心服口服。
“那,为何救莲花坞?”魏无羡心中尚有余焰未息,难道,这一世的两情相悦,竟是一点儿也抵不过上一世的仇视厌弃?
蓝忘机抿了抿失了血色的薄唇,似是难以启齿,但终究并未回避:“若是免了失丹,莫修鬼道,或可挽回。”
魏无羡倏忽脱力,单手攥紧帐帘,才堪堪稳住身形。心下如被重锤敲击楔子,一下一下越钻越深,越锤越沉。蓝忘机的意思是,如果他未失丹,不修鬼道,不做那邪魔外道,可挽回的是什么?他魏无羡的命运,还是蓝二公子施舍的感情?
魏无羡轻哼一声,真是讽刺,名门正派万人敬仰的含光君居然如此天真,他该是感激涕零的吧。
魏无羡抬起头,直直盯着那人,往日如坠星辰的桃花眼早已血色弥漫。缓缓涩声道:“挽回?早就不可挽回。那现下含光君刻意战略上的照拂,还有金子勋的死,别跟我说是巧合,天下哪有这么多巧合。”
蓝忘机转回头来,毫不躲闪的迎上魏无羡目光,无波无澜无温,无欲无求道:“心有亏欠。”
“亏欠?哈哈哈哈,亏欠。”魏无羡忍不住大笑重复。给了人的感情,说收回就收回,含光君这样的正人君子理应感到亏欠。可这又怨得了谁,他该怨谁?一切都是他魏无羡自找的,何来亏欠。
“哈哈哈哈哈。”魏无羡笑得停不下来,太可笑了,重活一世,他居然比上辈子活得更像个笑话。好不容易止住这比哭声还难听的笑声,甩着湿漉漉的袖子随意擦掉笑出的泪水,魏无羡强撑着问出最后一句:“蓝湛,你在乱葬岗说的,时日无多,是何意?”
蓝忘机眼中光芒微闪,转瞬即逝,淡声道:“刀剑无眼,既上战场,生死置之度外,时日必然无多。”
魏无羡心下了然,这纠结自责的小古板,一根筋,该是将战场当做发泄解脱。事已至此,话也说开。魏无羡仿若无知无觉,似乎还有些酸涩的释然。轻叹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平静道:“蓝湛,你不必自责,更毋须觉得亏欠。感情本就是你情我愿的事,之前你我都年少不懂事,如今多事之秋,更不该儿女情长。待战后,一切自然便淡了。既然前尘往事你皆知晓,也该明白我不是个重情重义之人,江家的养育之恩都能一刀两断,何况你我过家家般的胡闹。别放在心上了,我也忘了。你,好好养伤。重生的路是我选的,任何人都帮不了我,你亦然。再会。”话音刚落,玄衣少年掀帘而出,未做半分停留。
回坠的帷帘如遮天蔽日的霜暴,铺天盖地地笼罩蓝忘机心房,顷刻间带走所有光亮。
“魏婴。”蓝忘机无声轻唤,疾步跨下床榻,贴到营帐接缝处,扒开缝隙无力张望着,而少年单薄倔强的背影却早已湮灭在暮夜的阴影中,未留给他半分可见。
蓝忘机倏忽脱力,翻身滑坐到地面上,呼吸停滞,头部后仰,洁白的颈项下颌急促弯曲成的弧线美好而脆弱。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却一点都吸不到肺里。双手紧按腹部伤口,也挡不住汩汩冒出的血流。
一层层的冷汗滚滚而下,几欲窒息的仙君,适才有多淡然,现下就有多狼狈。蓝忘机在一波波蚀骨灼心的剧痛间歇,无奈苦笑:“幸好,魏婴不记得上辈子那句心悦。如今这般,已是最好的安排。上一世自己走过的路,无论如何也不忍他走。如若可以选择,他宁可魏婴再对他说一万遍扎透心肺的‘滚’,也不要面对分毫那人逝去后的满目荒痍。”
第二十六章
一个重生的俗套梗,全是私设,乱葬岗围剿后三年重生至云深求学。没有提纲,写到哪算哪,大概是甜的多,努力H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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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风清云朗,皓月千里。难得的惬意夜晚,可惜了,无人欣赏。
江氏驻地议事营帐,再一次把所有人撵出来,随手布了个隔音结界,开始又一轮大吵特吵。这半个月以来的第五六七八回,大家都习以为常见惯不怪。
“魏无羡,我看你TMD是真不想活了,这是第几次了,什么叫危险你不知道吗?今日我要是再晚一点儿,你TM就真见不到明早的太阳了。我真是……真是……”江澄气急了,回手掀了身后的茶台,碎瓷褐水滚得遍地狼藉。
魏无羡无精打采地斜靠在椅背上,身上大大小小未处理的伤口争先恐后叫嚣着,怎么坐都能碰到,什么姿势都不舒服。
“你听到没,别装聋,说话。”江澄见他仍是这幅无所谓的态度,更气了。
“说什么,这不是没死吗?感谢江小宗主临危不惧,及时救命,你是想听我说这个?”魏无羡敷衍地回着。
江澄拳头捏得嘎吱作响,恨声道:“今日的先不论,三日前那场解围,你为什么不等人齐便自行提前,孤身犯险?还有七日前,那谷中全是埋好的□□,我不是没提醒你。一次两次是偶然,你回回如此,我只能理解为故意寻死。你至于吗?一个蓝忘机而已,至于吗?!!”江澄又开始口无遮拦。
魏无羡听到那三个字,像被踩了尾巴的小野兽,腾地一下站起身来,黑着脸就朝外走。江澄在身后火冒三丈的埋怨:“你别走,说清楚。现下外边都流传,江家对你太不爱惜,为了战功不顾你死活,你能不能考虑考虑我们,多少收敛一点?”
魏无羡如聋了哑了一般,毫无回复,径直走了出去。徒留江澄暴跳如雷,又掀了一张案几,嘶吼道:“医师说你再这样下去,身上的伤口也能要了你的命。”
魏无羡疾步走在漆黑的夜色中,不想停下来。自那日起,他便用不停的战事与伤痛将自己的身体与思维封锁起来,不留一丝一毫缝隙。
江澄说他不想活了?笑话。
射日顺利,携一身战功,邪魔外道之说也无多少人提及,许是战后才会被再翻旧账,但此时境况却是比上一世好了不知多少。
温家姐弟战前便已携族人投诚,无后顾之忧。温宁不必做凶尸,自然也便没什么穷奇道失控之危。金子轩、师姐若是无事,他这辈子重生这条命怎样都算值了。
金子勋之死加上金光善的墙头草做派,金家与聂家蓝家几成水火,江氏实力也非前世可比。战后,即使金光善仍旧贼心不死,陷逼迫害,恐怕也没那么容易。
这一切,不都是他上辈子梦寐以求,今生拼死相搏的吗?如今事事如愿,为何就是活得没劲?
魏无羡,难道你就这点出息,把自己整得如怨妻弃妇似的,给谁看?你有那资格吗?
可他蓄意寻死了吗?似乎更可笑。
他只不过觉得好累啊,若是真的倒在战场上,不是最好的结局吗?
漫无目的地走着,暗夜里,一阵熟悉的香气袭来,竟是不知不觉走到了膳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