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人冷漠脸,自顾自地拄着手杖抬腿就往前走,“多谢,不用,晚辈自己能——”
“砰——!”
道人沉默。
聂怀桑展开折扇挡住半张脸,眨眨眼,再次提议道:“我们一起走吧。”
道人沉默点头,抬手揉了揉撞到树干的额头,转过身,道人将手杖转了个方向,把手杖的尾端握在自己的手里,手杖的前端则指向了聂怀桑,“麻烦聂宗主了。”
聂怀桑眉眼一弯,“不麻烦,不麻烦。”伸手握住了手杖的前端,“跟我走。”
这一走差不多就是一个多时辰,一开始聂怀桑顾忌道人看不见路,自然放慢了脚步,而道人走到半路后实在是喘不上气,聂怀桑只好再次放慢脚步,甚至还走一段路就休息一会儿,直到夜色将黑,他们俩才看到清河城的城门。
聂怀桑松了口气,回头看向道人,发现道人脸色惨白额头冒汗嘴唇发白,忍不住皱眉,“我们进城先找家客栈休息一夜。”
道人胸口火辣辣的,深吸一口气,瞬间感到胸口一阵刺痛,只好点了点头,“好。”
第82章 别来无恙·四
清河
次日
道人坐在屋顶上,沉默无言。
聂怀桑站在院子里,抱着块比他脸还要大的煎饼仰着脸啃,顺便瞧着坐在屋顶上的道人,含糊不清,“长生小友,你这不声不响的是要去哪呢?”
道人认真地回忆自己的过去,再三确定自己真的没欠聂怀桑什么东西,不欠钱,也不欠情,所以聂怀桑为什么总是能处处克自己呢?!
聂怀桑抱着煎饼啃啃啃,“长生小友啊,就算你要去什么地方见什么人,也要先吃饱了肚子再说,不是吗?民以食为天。”说到最后一句时聂怀桑的语气格外的意味深长。
道人:“……”
“聂宗主,”道人低下头,“望”向聂怀桑,“晚辈应该没惹到你,甚至还帮你从地洞里出来,你这么做,会不会被雷劈啊?”
聂怀桑无辜脸,“我恩将仇报了?”
道人:“……”好像,也算不上恩将仇报。
聂怀桑见道人沉默,眉眼一弯,“长生小友,论雷劈,我应该是比你有经验,十五年前正月九州天惩中,我被天道罚了三道天雷。一道罚我见死不救,任由莫玄羽自寻死路,而秦愫夫人也算因我而死;一道罚我谋算无辜者性命,虽然没有害死他们,但当时我已有害人之心;最后一道罚我——”聂怀桑语气渐渐减弱,说到最后一道天罚时默了默,“……借刀杀人。”
道人下意识地直了直腰身,似乎是想探身看看聂怀桑,“你……还好吗?”
“天道降下天罚前已经在天下人的脑海里说明了天罚的原因和目的,”聂怀桑抬着头,道人略带担忧的神情落入眸底,“所以在天罚尚未降临时,我就已经做好了尸骨无存的准备。但没曾想到,我居然还能活着。”
道人犹豫片刻,撑着手杖在屋顶上站起身,一张符篆无火自然,他飞身落到了聂怀桑的身侧,站稳身,道人估计着位置,试探性地抬手拍了拍聂怀桑的肩膀,“这说明你做的事情情有可原,并非是罪无可赦之事。”
聂怀桑捧着煎饼,看着道人,眨了眨眼,伸手撕下块没咬过的煎饼塞进道人嘴里,“尝尝,清河的特色小吃,南和小米煎饼。”
道人嚼了嚼,焦、嫩、香、甜,意外的好吃。道人不由得有些惋惜,上次来得匆忙,自己都没买到这种煎饼给他尝尝。
聂怀桑看着道人眉眼间不经意间浮现出来的惋惜之情,弯了弯眉眼,“我没死在天雷之下,当年我也真的以为自己并非罪孽深重,可是后来我想了想,会不会有人替我赎了罪,顶了罚,我才没死呢?”
道人身体一僵。
聂怀桑依然笑意盈盈,“我可好奇了,毕竟我自己都觉得自己罪该万死,所以我就查了查,小友,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道人不动声色地握紧了手杖,“发现了什么?”
“我发现啊,”聂怀桑拖长了声调,“除了我,还有好些人虽然被雷劈了,但伤势并不严重,甚至修为都没有下降。当初可是有好多修士不仅被劈得命都快没了,修为也是噌噌噌的往下掉,好些修士的修为甚至掉到了金丹以下。你说奇不奇怪?”
道人感到几分不妙,“这有何奇怪,这不是证明你们没做错什么事吗?”
聂怀桑咬了一口煎饼,“魏兄因为射日之征刨了温家的坟墓还将温家人的尸体炼成走尸而遭了一道天雷,含光君因为未能阻止姑苏蓝氏参加不夜天围剿也受了一道天雷,江澄因为曾经的是非不分和未能报恩而受了两道天雷,泽芜君则受了三道天雷,一道罚他是非不分,一道罚他受人蒙骗而害了人,一道则是罚他分辨不清善恶而导致了姑苏蓝氏参加了不夜天围剿从而死伤惨重。四大家族中,唯有姑苏蓝氏、清河聂氏和云梦江氏的受罚较轻,其他不少仙门家族甚至被劈得断子绝孙,无一幸免。”
道人心里不祥的预感越发浓烈,“这说明你们三个家族管教严格,族风正。”
“可是,”聂怀桑盯着道人,眉眼的笑意消散,“当年带头发动不夜天围剿的,不正是仙门四大家族吗?即便除了兰陵金氏以外的三大家族事后都发现了不对,进行了忏悔赎罪,但平均每位族人才受了两三道天雷,是不是也罚得太轻了?”
道人退后一步,故意调侃,“怎么,受的罚不是越少越好吗?少了你们还觉得不对了?”
“蓝思追没被雷劈。”聂怀桑突然转移了话题。
猝不及防之下,道人猛地听到自己一直在躲避的名字,瞬间脸色一变。
一直在观察道人的聂怀桑如愿以偿地捕获到道人的情绪变化,继续道:“并且他是第一个发现自己的运气变得格外好的人,可以说是躺在床上都能有宝贝从天而降落到他的怀里,遇难成祥更不用提。在他的提醒下,我们才发现自己的运气都变好了很多,虽然没有蓝思追那般幸运,但无忧无难是可以得到保障的。”
心里不详的预感在提醒道人必须马上离开,可是道人却忽然想留下来,就希望能再听一些,就只再听一点点。不再是自己千方百计从其他人口里打探出来消息,也不是自己从打探到的消息中拼凑出来的猜测,而是真的亲耳听到故人们亲口所说的——我们过得很好。
道人抿抿唇,“不是说,做善事,行善行,就可以获得功德,就能让自己变得幸运吗?”
聂怀桑失笑,“我们分得清哪些是我们应得到的幸运,而哪些是多出来的幸运。”
道人沉默许久,突然问道:“那你们开心吗?”
原本还有一堆问题要问的聂怀桑一愣,“什么?”
“你们,现在开心吗?”道人鼓足勇气,再次问道,“你们现在,是不是无灾无难,平安喜乐,诸事顺畅,是不是,不再难过了?”
聂怀桑突然说不出话来,他拿着煎饼,陷入了沉默。
良久,聂怀桑无奈地收起了煎饼,“我们很好。无灾无难,平安喜乐,诸事顺畅。”
道人心满意足地笑了,再次退后一步,抱着手杖拱手行礼,“既然如此,我可以走了。聂宗主,日后,有缘再见。”
白烟炸开,道人如风般散去了身影。
聂怀桑站在原地,过了一会儿,才长叹一声,“看来我是留不住他了,只能看姑苏那边了。”
留青从房间里走出来,递给聂怀桑一方手帕,示意自家宗主擦擦手上的油渍,“宗主不担心他直接离开了?”
聂怀桑用手帕擦手,听到留青的疑惑,笑着叹息一声,“留青,这你就不知道了。很多时候,你明明知道放下才是最好的选择,可是偏偏舍不得。刚开始你只想知道一些关于对方的消息,后来你就会想知道更多,到了最后你甚至会想再见他一面,就算知道会出问题,可是依然会忍不住告诉自己只要小心一点儿就不会被发现。”
聂怀桑从怀里拿出一个宫铃,铃身直径不足半寸的圆溜溜的银白色的宫铃造型古朴精致,小巧的铃身上雕刻着镂空的卷云纹——这是他五年前开棺时在棺材里发现的,“人,毕竟总是贪心的啊。”
只求一眼,也算贪心。
姑苏
彩衣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