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曦臣:“当年亦未严谨到哪里去。”
蓝景仪:“从小到大,我功课修为哪样强过你?”
蓝思追:“言语,你言语强过我。”
蓝景仪:“宗主是凭一张嘴就能当的吗?若是按你这么讲,当年仙督都该归魏前辈来当。”
蓝思追:“……”
蓝曦臣:“……”
蓝景仪:“对不起,我失言了。你看我这样的,这么多年了,改不了,如何能当宗主。”
蓝思追:“金凌这几年不是当得很好,你有何不行。”
蓝景仪:“那你又有何不可?”
蓝思追:“明知故问,我,我……”
蓝景仪:“你做了快三十年蓝氏弟子了,今日还想赖掉不成。”
蓝思追:“不可就是不可。”
蓝景仪:“你说出个正当理由,否则甭想蒙混。”
蓝思追:“我每年春节要陪温叔过,不能留在云深不知处。这一条,够不够?”
蓝景仪:“你,你,你,蓝思追,你怎地如此泼皮?”
蓝思追:“你让我讲的。我年年如此,你又不是才知。”
蓝景仪:“……”
蓝曦臣思及此,禁不住,一声轻笑,温暖和煦。
刚刚落子的蓝思追眉头一皱,苦道:“弟子无路可走,认输。”
蓝曦臣回过神来,漫不经心地瞅了眼棋盘,道:“若是忙得过来,再来一盘。”
蓝思追点头,收了残局,陪之再战。
“思追,各家年礼已备齐?”蓝曦臣起手一子,随口问。
“均已备妥,基本与往年规制相当,鲜食野味略有调整,我报过景仪审阅。只待各家礼到,便派人回礼。礼单备份,您可要过目?”
“不必,你们早已比我熟稔。”
蓝思追知蓝曦臣未出口之问,主动道:“泽芜君,清河与兰陵来了拜帖,三日后礼到。”
“嗯。”蓝曦臣点了点头,未再言语。
“清河仍是聂怀桑亲自来送,不入山门,不作停留。”
“久病床前无孝子,照顾失智病患十年,不易。”蓝曦臣平静道,落错了一子。
蓝思追如未见,亦陪错。
“今年格外冷,山下庄子入冬前翻修,添了几组地龙。金凌也派人送了几个新的暖炉和尚好的火炭,我瞧着够暖了,但那位……许是身子骨差,仍是难捱。”蓝思追垂首盯着棋盘,状似无意道。
蓝曦臣沉默良久,久到思追以为听不到回复。
“思追,这些年辛苦你照看着,为难你了。明年,待仪典后,吾下山……”
“您何出此言。泽芜君,莫要多虑,弟子仍是那句僭越的话,若是,若是含光君与羡哥哥仍在,亦能理解。他们若肯苛责他人,怎么会……”
十年生死两茫茫,一月三十回晨昏更迭,度日如年。
近乡情怯,蓝曦臣最近三日都未去过祠堂。但从每日思追与景仪躲闪的目光中,亦如亲往。
今夜,天降霜雪,月华满堂。满月,看似团圆之相,一如十年前那晚。
亥时已过,整个云深不知处灯火通明,鸦雀无声。
蓝曦臣持久未触碰的裂冰,立于蓝氏祠堂前。一曲闭,万籁俱寂。默默伫立良久,久到冰霜穿膛,凉意刺骨。
一身白衣的公子将手掌摊开,手心所托锦囊安安静静,无一丝动静。面上十年前沾染的血迹早已涔进内里,暗如墨渍。
蓝曦臣叹了口气,心下五味杂陈。或许,这样也好。毕竟,若那人真的回来了,他亦不知该如何抚慰。收了手,缓步迈入祠堂,将锁灵囊重又放回蓝忘机牌位下精巧的暗格中。明年,侧旁的位置便不该空了。
蓝曦臣挥手,灭了院中灯火。倏忽,整个仙府随之烛滅,漆黑一片。
负手立于暗夜中,蓝曦臣恍惚,梦回十年前。那个顶天立地的玄衣青年,看透生死,却眉眼凄苦,只为一人难舍。
“兄长,我,我不知如何与蓝湛说,我……”
“无羡,忘机此生唯此执念,若是果真如你所说,恐怕,我这个弟弟也决计留不住了。”
“哥,不可。好死不如赖活着,我若是有一线生机,哪怕瞎了残了,也是愿意活的。蓝湛大好年纪,我不舍得他陪我,我不要。若是能选,我宁可不重生,何苦闪他这一回。可我没的选,生死在那一瞬间都已注定。要不,我去求青勤君,有没有什么吃了能失忆的丹药,我哄他吃下去。不然,我死了也不安心。”
“换个人献舍可行?”
“换何人?”
“我,我行吗?”
“兄长,你开什么玩笑?莫要瞎想,任何人都无用,平白牺牲。就算有人献舍,到了那一刻,赤峰尊仍要夺我现下这具身体的舍,躲不掉的。”
“无羡,就没有一点希望吗?”
“我都想过了,既然那莫玄羽能留有残魂,我执念如此深,或许也可以。可如今,我魂魄不全,神识不稳,别说主动留下,便是用锁灵囊勉强锁个碎片都难。”
“若连个念想都没有,你让忘机如何独活”
“念想,念想……我知道了,我与蓝湛约定个年限,五年,不,不够,十年吧。到时候,即使我未归,那股随我去的冲动也该消磨了。到时候,您帮我看严着点儿。思追、景仪,日日盯着,兄长,成吗?”
“……”
“或,或许吧……”
无羡,仍是不成,未骗得过。忘机,忘机已不信。
他亦未多留一日,未多说一言。
第38章 番外二(HE)
两个番外,两种结局,已经标注在题目上了,各取所需。
~~~~~~~~~~~~~~~~~~~
“撬开嘴,灌也给我灌进去。”
“先生,气息,气息又没了。”
“慌什么,继续。”
“脉,脉,先,先生,探不到了……”
“起开,思追,你来,别下不去手,给我把堵着的淤血都砸出来。”
……
日夜连轴的兵荒马乱,数次濒临绝境,却总似有那么一条看不到的线扯着,接续着,断不彻底。直至十日后,方才渐渐平息,有了些许好转的迹象。
含光君这一趟,竟是昏沉了半年有余。待清醒那一日,整个云深不知处比年节还要欢喜。又躺了一月,勉强能够起身,那人便不再滞留床榻。
先是于静室规律作息,待行动如常,便日日请安,听训。
又一月,便恢复了授课、夜猎。
含光君看起来,与过往无任何不同。仍旧不苟言笑,拒人于千里之外,依然逢乱必出,从不懈怠。只是,唯有那不起眼的一丁点儿变化,便是让绣娘在所有的中衣内里贴近心口处缝了口袋。将那染血的锁灵囊,无论何时何地,日夜捂在心尖上。
无人敢在蓝忘机面前提起那个名字,蓝曦臣试了两回,话刚迂回到口边,便被轻描淡写地转了方向。于是,众人忐忑地挨着,不知不觉便挨了三年。其间,青勤君借着复诊,探了几回,也未寻得含光君记忆有损的蛛丝马迹。
直到又一个在旁人看来,毫无特殊之处的月圆之夜。本早已无需值夜的含光君,竟意外地伫立在高墙之上,将又一年来云深求学,意欲□□下山的十几个世家子弟堵在墙角下,一个个吓得瑟瑟发抖,跪地求饶。
“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即使不可能有那般气魄,怎地至于吓到此般。”蓝忘机茫然摇了摇头,独自离去,忘了责罚。
回到静室,却无论如何都静不下来。鬼使神差地启了暗格,掏出一坛天子笑来。
蓝忘机将锁灵囊与酒坛并排置于身前,唤出数年未动的忘机琴。一千多个日夜,他几乎无时无刻不想拨动琴弦,问一句,婴在否。
可他不敢。
十年之约未至,那人说了,他便信。是以,不弹,不问。
若是问了,不得回响,砸了念想,那他一日一刻都等不下去。
踟蹰半晌,终是又一次收了琴。蓝忘机将锦囊揣回心口,给自己斟了一小杯天子笑,仰头灌下。随即上塌,阖眸,双手叠放于心口处。
“魏婴,今夜,可入梦否?我想你,太想了,十年太久,我怕我等不及……”
夜半,蓝忘机恍恍惚惚起身,不知身在何处。
下意识掏出心尖上贴放的锁灵囊,端端正正地摆在檀木案几上。取出忘机琴置于双膝,浅淡的眼眸似清醒似迷茫,心中只有一个声音不断催促:“我想魏婴,我要魏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