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阵似乎十分漫长的安静后,丁君方伸出手,取回了蓝色饰带,声音有点发沉“不想接?”
“还不到时候”感觉到手上一轻,陆踏歌才稍稍松了口气。青年并未直接起身,而是就着这个姿势侧着坐了下来,把头搭在丁君膝上,垂着眸解释“踏歌此生的愿望是陪着师父,现下的愿望是尽全力助我教回到中原,掌旗使这种责任,虽然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嗯?”丁君将手伸入陆踏歌发间,慢慢的捋顺下去,发出一声鼻音示意弟子继续说下去。
向来是陆踏歌能看得出他在想什么,丁君向来甚少揣测别人,有疑惑之处也多会直接询问,此时却有点希望自己能猜到青年的想法。
是不想接,还是碍于自己在前,不敢接?
“师父需要一个傀儡吗”大概是因为趴着的原因,陆踏歌声音颇为发闷“您指哪打哪那种。”
丁君失笑。
陆踏歌显然很清楚他想现在传位的原因,新帝借明尊之命登基,这种机会千载难逢,可以说今日能上得了近前之人,未来必定非富即贵。丁君打算借这次侍奉之功推青年在权势位上走的更远些,青年知道,明白,不反对,却不想。
因为他千里奔波的原因,他挥刀搏杀的原因不是为了权势,而是为了自己。
所以,为了自己的洪水旗,他一直在学着怎么做个足够优秀强大,足够使人信服追随的掌旗使。但这种重要的,可以说明教命运转折的场合,却希望是一直忘不了大光明寺之变痛苦的自己站在登封坛下。
帐内又安静下来,丁君手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陆踏歌那头顺滑的长发,眼中闪过些许思量。青年没有打扰他,只顺服的趴在丁君膝头,享受着自打对师父表明心迹后两人的第一次亲近。
半晌,帐外鼓声又起,是大军集合的号令,陆踏歌稍微仰起头,主动在丁君的手上又恋恋不舍蹭了两下,这才站起来,为师父整理好额坠和饰带。
青年低头的时候,几缕白发垂下来,金色的耳坠在白发之间一闪一闪,若隐若现。
丁君看着他专注的样子,凝视那雪白的睫羽下明亮的蓝眸片刻,手一抬,趁陆踏歌认真为自己调整臂环的间隙摘下了青年右耳的耳坠。
“?”耳上一轻,陆踏歌微愣,茫然抬头的时候正好看见丁君慢悠悠将耳坠戴到自己耳朵上的样子,手上动作顿时停掉,整个人都呆在了原地。
金色的耳坠半隐在男人银色长发下,随着丁君的侧头发出叮铃数声。男人已经许久不自己戴耳坠,手法生疏,将耳垂软肉蹭的有些发红,陆踏歌盯着那点红色许久,直到眼前一暗,额头眉心骤然一润。
不管是内心的焦灼,野心的试探,还是反复将青年推开,都已经够了。
陆踏歌不是个手段层出不穷的情场高手,但他已经看了太多他的弟子从表面,到内心,再至铭刻入本能的忠心和喜欢,也听足了那些一本正经,却直白坦诚到无处不在的恋慕之意。
说到底,他丁君也不是个圣人,所谓不想耽搁陆踏歌的话,他已经说够了。
丁君和陆踏歌对视着,看着他眼中的震惊化为狂喜,又隐隐闪过激动和犹豫,最后一抿唇吻过来的样子。略微张开口同那急冲冲又毫无技巧和经验可言的青年唇齿相接。
他们鼻息相闻,互相拥抱,丁君甚至能听到陆踏歌那过于急速的心跳声,为师者阖上眼睛,在那份于他而言少有的温热里沉浸了须臾,才意识到那擂鼓般的心跳声是自己的。
……是自己的啊。
第91章 日月明尊十四
陆踏歌并未在灵武再待太久, 侍奉着丁君梳洗整理后, 青年便带着林翠山和几名各旗精锐弟子去各路传信。
此次受命的弟子不多,总共不过十余人, 除掠光外皆非各旗大弟子,倒是令陆踏歌有些奇怪教主为何要特意点了掠光。
“情债”对此,掠光表情平淡, 似乎早有所料, 面对好友疑惑的眼神也没什么好隐瞒的,索性直白的说了出来“我负责纯阳宫那边的传讯。”
陆踏歌懂了。
夜帝卡卢比同纯阳于睿素有牵扯,已是明教所有人心照不宣之事, 虽然没人会详细同他们这些小辈讲, 但从各自师父口中偶尔透露出的只言片语也足够他们将当年的事拼出个七七八八。
简单说, 当年沙漠一别,卡卢比对于睿一片痴心, 于睿对卡卢比……嗯, 情意应该还是有点的,吧?
如今卡卢比为明教法王, 于睿回到纯阳,虽已分属不同门派, 但多年以来任谁都知道卡卢比一颗痴心向清虚,不仅随身弯刀名为阴阳往极,状似黑白鹤羽, 偶有去中原办事机会也必要抽出时间去纯阳附近溜达一圈。甚至后来掠光也习惯了抽时间去纯阳上支香, 碰碰运气能否见到于睿, 见不到便罢,见到倒也不打扰,遥遥一礼,回教再去向卡卢比禀报。
一来二去,纯阳中人都已眼熟了掠光,虽对这个不是来正经参拜的明教弟子没什么好感,却也因其举止有度,安静内敛而并无微词。陆危楼大约是看中了这点,顾派掠光前去与纯阳交涉。
太子遵明尊之命登基为帝,明教自也随之被封为国教。只是经历了大光明寺之变后,从教主陆危楼到信众皆冷静了许多。此番回到中原,陆危楼并不急着一统其他门派,而是打算换个方式,将明教如少林纯阳般,在这片中原大地上深深扎根。
简言之,陆危楼尚不打算与纯阳交恶,传信之人便选了掠光。
其中含义,一是掠光先前同纯阳有些微薄交集,二是派法王大弟子前去足见诚意,三是希望于睿透过掠光追思到卡卢比,从私情上能为明教多说两句。
明教弟子御雕而行,一日千里,将太子继位之事飞速传至各道。天下兵马闻风皆动,直奔灵武,以投太子。
至于似乎还不知道自己已被遥尊为太上皇的,正在入蜀途中的前圣人……大家都一同有意无意的忽略了那边,只对着先前的太子,如今的帝王一口一个陛下,共商讨贼之事。
作为明教中地位仅次于教主和护法的法王,丁君也需偶尔前去议事,侧头之际耳坠在发丝中一闪,引来陆危楼一道意味深长的目光和沈酱侠表情微妙的一句恭喜。
沈酱侠是作为长辈看着陆踏歌长起来的,也是历经世事早就看出心中隐秘感情之人,一直未曾出言提点一是因为丁君年纪快有陆踏歌两个大,二是由于教内之人一直因为陆烟儿长相颇似丁君妻子,怀疑丁君恋慕陆烟儿。
对于将陆烟儿当做亲妹子的沈酱侠而言,一边决定若丁君真的敢取走圣女一颗芳心,他就算拼着被罚也要把这个年近而立身体不好还敢老牛吃嫩草的家伙揍个半死,一边又考虑了万一两人事成,陆踏歌心中一边爱慕丁君一边还要叫陆烟儿师母,痛苦之下只怕会出现第二个萧沙。
这回丁君和陆踏歌互表心迹,在某种程度上竟算得上是最好结果。
另一边,接到教主传令,没能去的了纯阳便赶回来的卡卢比,只是淡淡瞟了一眼,便丝毫不觉奇怪的继续做手上事情了。
卡卢比身体虽无问题,却因个人感情问题和今年时常在外而早早将旗下大多事务丢给了掠光,这天总算换成弟子在外奔波把旗下成堆的情报丢回来给他处理,成堆的任务直令卡卢比身周冰寒气息几日都未能消下去。
而陆踏歌,得了传令之命,便直奔长安。
陆危楼能毫不犹豫将赌注押在太子身上的前提是有个相当重的筹码,便是陆踏歌的身份。
当初的幼童生的一副波斯相貌,初来明教时只会说突厥语又带着股突厥贵族腔调,自是被陆危楼留意过。也是在那次留意后陆踏歌得到了一个回到突厥的机会,可他选择了留在丁君身边。
而如今,却是陆踏歌利用这个隐藏在骨血里的身份的时候了。
安禄山昔年为范阳、平卢、河东三地节度使,起兵叛乱时使用的不仅是唐兵,还有大量同罗、奚、契丹、室韦和五千突厥精兵,恰好陆踏歌原名阿史那利,为当今突厥可汗之侄,现今突厥达默叶护同父异母的二弟。
突厥是个十分看重血统与武力的地方,作为实打实的阿史那骄子,陆踏歌只要能做到用武功使突厥人信服,再许出相当利益,不愁劝不走那群他的同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