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这几日来,被郁瑶按在屋里安心静养,过分小心,时间久了,也觉得整个人都怠惰了,见郁瑶下楼去端汤药,迟迟不回来,这才想自己去看看,也借机走动一会儿,却不料刚下了楼,看见的就是这副场景。
那男子,离郁瑶那样近,几乎就扑在她的怀里,她也不见闪躲半分,还允许他握着她的手,那样眉目含情地看着她。
他清楚地听见,他说,愿意以小侍之身,侍奉在她身畔。
虽然他匆匆一瞥,看得不甚真切,却也能看见,那男子年纪比他轻许多,正是春草一样招人喜欢的时候,尽管瘦弱一些,但纤纤弱质,也惹人怜,若是好好打扮了,也是个俊秀的少年郎。
而他,年纪既长,又有孕在身,未来十月怀胎,都无法侍奉妻主,这样一想,倒也十分不令人意外,只是……
他闭了闭眼,觉得眼底有些许温热。
罢了,郁瑶已是刻意避开他了,没有到他眼前来扰他静养,只是他自己不识好歹,偏要不声不响下楼来,才撞见这一幕,平白让自己吃心。
郁瑶看着他模样,只担心他是摔伤了,身怀有孕的人,尤其月份小,胎还不稳,如何经得起这样跌一跤,不由心急如焚,一边大喊请郎中,一边抱起季凉就往房里跑。
至于被她甩在前厅中的柳荫如何,她根本也顾不上了。
季凉明知自己并未伤着,却也并不开口阻拦她,只由着她安排,看着下面人着急忙慌地往外跑,自己被她一路抱回屋里,慎而又重地放在床上。
“阿凉,疼不疼?一定要和我说。”郁瑶手忙脚乱地在他身上察看,却也并不知道自己能看出什么,只觉得心砰砰直跳。
季凉看着她的样子,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又可悲。
她面对他的模样,当真仿佛珍爱到了极点,便如此刻,眼中写满焦急担忧,任谁看了,都会称赞她真是天下一等的好妻主,对夫郎关爱至此,假如不是……他片刻前亲眼看见了她与那少年在一起的话。
他极轻地摇了摇头。
他什么样的伤没有受过,不过寻常跌一跤,于他而言什么也算不得,只是即便他再怎样说服自己,世间女子皆是如此,心口却依然疼得狠了,眼前一阵阵地发花。
其实他知道,在大周,有些门楣的男子出嫁时,便会带着信得过的,年轻俊秀的侍人,作为媵侍,既是伺候自己的下人,也是妻主的房中人,待到自己有孕时,更是由媵侍正大光明地侍奉妻主,相互照应,一荣俱荣。若是媵侍有幸生下女儿,便可登堂入室,跃升侧夫之位,从此也算安享富贵。
这总归算是能拿捏得住的自己人。
若是因种种缘故,没有媵侍,或是无法满足妻主的,那便要由正夫做主,替妻主买了小侍回来伺候,如此方称得上是贤德。
他原本也是出身大家的公子,该懂的,他全都懂,只是他不愿罢了。
他一直固执地相信着,郁瑶与旁的女子都不一样,大将军在沙场上见惯了阴险狡诈,唯独在她面前天真得可笑,她如何对他承诺的,他一字不落却都信她。
他信她心里只有他一人,他信她不要后宫君侍,只愿与他厮守到老,哪怕丹朱多少次旁敲侧击,劝他即便听陛下这样一说,还是该为自己做些打算,他都不曾动摇。
却不料……罢了,终究是罢了。
他抬眼静静看向郁瑶,声音极轻,极温和,“那少年,便是你那日所说的,前任县令的公子吧?的确是个清秀佳人。”
他垂眸瞥了一眼自己的肚子,飞快地笑了一下,“我如今身怀有孕,不便侍奉,正想为你纳一房侧室,只是身在西域,不甚方便。如今正好,我过几日便代你前去下聘吧。”
作者有话要说:哎哟,给阿凉呼呼,不会的不会的~
要对郁瑶有信心!我渣但她不渣呀
第65章 暗藏玄机
郁瑶与季凉的争执, 是因为叶郎中的到来而被打断的。
只因下人们见了方才场面,一个个惊得魂都飞了,仓皇飞奔去请郎中。因着大雪的天气, 叶郎中原本不愿出诊,听闻是巡按大人的夫郎有滑胎之险,却也不敢怠慢, 一路紧赶慢赶往驿站跑。
她带着一身风雪跑进来的时候,郁瑶脸色煞白,心急如焚, 只知道拉着她喊:“快救救我夫郎!”
叶郎中着实被唬得不轻,连施针的准备都做好了, 匆忙替季凉诊了脉, 一颗砰砰乱跳的心才落回肚子里。
“大人稍安勿躁, ”她缓过一口气道,“尊夫郎并无大碍, 一切安好。”
“真的吗?”郁瑶犹自惊魂未定。
叶郎中叹了一口气,到底医者仁心, 方才来时也听下人大致讲述了一遍事情经过,此刻见郁瑶如此紧张模样,难免有几分看不过眼。
她不由低声道:“草民痴长一些岁数, 别怪我多嘴,此刻知道心疼人了,刚才做什么去了?大人有如此俊秀知礼的夫郎, 又是刚有孕的身子,合该多体贴一些。”
此话一出,一旁随侍的下人都惊了一跳,慌得直给她使眼色。她不知道眼前站着的是什么人, 就敢出言教训。
郁瑶让她说得面红耳赤,尽管心里知道,自己并没有那番想头,但总归是她言行不谨慎,惹了季凉误会,自己心里有愧,不敢分辩,只一味低头赔礼,“叶郎中说的是,我谨记在心。”
床上躺着的季凉淡淡扫了她一眼,未发一言。
叶郎中看了看她,叹息着摇了摇头,但幸而有惊无险,心里的担子也放下一些,只道:“那大人好生陪着尊夫郎吧,我再去开一剂安神的汤药,喝了后好好歇息,就没事了。”
直到所有人都退了出去,郁瑶的心渐渐定下来,才觉出身上一层冷汗,已经打湿了里衣。
“阿凉,”她走近床前,轻轻去拉他的手,心有余悸,“以后可不许吓我了,你要打我骂我,我没有二话,可不能伤自己的身子。”
季凉默默将手一抽,她便握了个空。
他垂眼不看她,微微牵了一牵唇角,“哪里的话,我如今有孕在身,为妻主纳侧室本是分内之事,我看那位公子相貌谈吐均是不俗,且是出身官员家中的,若是只收他作小侍,恐怕也辱没了他,还是聘作侧夫进门吧,你看可好?日后回了京中,再册封君侍,也不算委屈了他。”
郁瑶看着他的模样,见这人神情语气出奇地平静,却只一味躲着她的目光,心知他心里是伤得狠了,也不顾他反抗,上前一把将她搂进怀里。
“你做什么?”季凉骤然一惊,心知此时发作不合适,却仍忍不住心里悲怆,轻推她道,“放开。”
郁瑶叹了一口气,任他怎么挣扎也不肯放手,只将他抱得更紧,在他耳边落下轻轻一吻,低声道:“你当真觉得他这么好?”
季凉抬眼看着她,一时觉得自己有些不明白她的所想了。
他便看着郁瑶唇边浮起一丝笑意,半是无奈,半是心疼。
“你要是真觉得他好,觉得他可怜,那我留些钱给他和妹妹过日子吧,也算抚恤官员之后。要是再不行,你就认他作干弟弟,替他择一门好的亲事。”她揉了揉他的头发,声音既沉且柔,“反正我不要他。”
“你……?”季凉难以置信地看着她,眼睛里透着几分茫然。
他一时间竟分不清,与那少年举止逾礼的郁瑶,和此刻信誓旦旦的郁瑶,究竟哪个才是真的。
郁瑶眯眼笑了一笑,叹了一口气,“一个夫郎还不够我操心的呢,哪还有心思想旁人?你想把他塞到哪里去,都依你,只是别给我找这些闲工夫,行不行?”
季凉与她四目相对,竟是无言。
然后额上便被她轻吻了一下。
“是我不对,方才让你吃心了,但你得信我,我对那个柳荫,半分兴趣也没有。”郁瑶柔声道,“我们在一起多久了,你难道还不知道,我心里是怎么想的?”
季凉刚才见他们贴近在一处,卿卿我我,只觉得心里泛酸,委屈万分,大约真是这些日子被她宠得厉害,一个没忍住,就什么都顾不上了,此刻冷静下来,才觉得有几分不好意思。
郁瑶待他如何,的确,不止他心里清楚,恐怕于全京城的人,都是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谈资。
若说她不好,那世间大约也再没有更好的妻主了,大约有所耳闻的人都要替她叫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