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任何回应,夏目不甘心地继续说道:“您是不是认识我的外婆夏目玲子?今天我做了一个关于稚山的梦,是与您有关吧!”
空旷的森林里,声音并没有传播得很远,没有得到回复,夏目有些沮丧,在光影之下,他低垂着眼,睫羽在眼下投下一片林木般茂密的影子。
“叮————”那个让人梦魂萦绕的铃铛声有一次响起,伴随着的是浅野幸疲惫的呼唤:“贵志,你...跑的太快了。”
浅野幸“步履蹒跚”地跟上来,细长的脖颈上已经附满了汗珠,顺着重力缓缓滑进领口。没有找到黑色水手服妖怪的失落被小小的温暖压过,夏目接过她的书包:“小幸,你怎么来了?就这样贸贸然进到森林里来太危险了!你没有灵力,如果被妖怪伤到了怎么办?”
“抱歉...我没想这么多,就是觉得不能让你一个人面对大家奇怪的目光。”浅野幸双手合十,眨了一下眼:“如果是两个人的话,突然跑出教室就不会显得特别突出怪异啦~”
“唔...听过一个故事吗?有一个人望着天空,什么都不做就这样保持着,大家会觉得这个人可能脑子进水了。但是如果有第二人站在他旁边以同样的姿势望向天空,就会有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人也加入到这个队列里来。
“大家就不会觉得望向天空的人是奇怪的了。”
“哈哈哈哈哈,这个故事是不是很好笑?”
浅野幸笑着揉眼泪,偷偷观察夏目的反应,只见他也从刚才的凝重中放松了下来,嘴角微微上扬,也不再蹙着眉了。
“对了......我刚才捡到了这个铃铛,和你要找的人有关吗?”
浅野幸手中的铃铛已经氧化生锈了,但却裹着一层神奇的淡淡的白色的光辉,摇了摇这件老古董,却还能听见清脆空灵的声音,真是个奇迹。
“这是我的。”
山里突然起了一阵大风,吹得两人迷了眼,树影摇曳,但不过几秒便安静下来。
面前站着那个夏目寻觅许久的黑色水手服妖怪。
“你不是玲子。”
黑色水手服妖怪说的很笃定,并不像许多个把夏目认错为玲子外婆的妖怪友人一样,她的音调没有什么起伏,有一种了然的冷淡。
“还给我。”
她的声音像是有诱惑人心的魔力,浅野幸听着她的话愣愣地把铃铛递了上去。锈迹斑斑的铃铛在她手里炸开了比刚才更盛的银白色光芒,能够看见丝丝缕缕的光线包围着它,那些代表岁月痕迹的锈斑竟然肉眼可见地褪去,展现出它最初的美丽来。
“叮————”
铃铛的声音像潮水般褪去,夏目和浅野幸才从愣神中缓了过来。
“现在是什么年代了?”
“现在是昭和之后的平成,马上就要踏入令和了。”
“原来...又过去了近百年,怪不得玲子已经不在了,人类的生命真是好短暂啊。”她攥紧了手中的铃铛,继续说:“我只是睡了一觉,玲子的孙子都这么大了。”
夏目想起梦境里的那句话,问道:“前辈,不知道您和外婆有什么过往,但今天我梦见外婆对您说‘等到稚山的雪化去的时候,这个世界永远不会再忘记你’,这是什么意思?”
黑色水手服妖怪摇了摇头,有些怀念地说:“我没有等到稚山的雪化去。”她顿了顿,继续说:“那个冬天里,我就陷入了沉眠。”
那句话终究没有等到答案,随着夏目玲子的逝去掩埋在了时间里。
“这样啊......”
“喂!玲子的后代。”她转身走入森林,声音飘散在空中:“活了太久,太寂寞了,要是没有人记得我,那就太悲惨了一点。”
“记住我的名字。”
“【时】。”
遗忘之时(二)
透过清亮的月光,夏目翻出外婆的友人帐,绿色的封皮上染上了岁月的痕迹,角角落落有些破损,中间是用毛笔写的”友人帐”三个大字,像是一时兴起的手笔,写不尽潇洒和随意。
快速地翻阅着这本小册子,每一页上都是一个名字,都是一段故事,是外婆玲子留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秘密。
突然夏目停止了翻动的动作,手指摩挲着纸张,看着这一页上的名字有点愣神。
“【时】 【玲子】。”旁边有一朵小小的花,模糊的有些看不清了,可能是什么液体滴上去导致它晕染了开来。这一页的折痕很重,像是被翻阅过很多次一样,也是唯一同时写有两个人的名字的书页。
夏目想起临睡前和猫咪老师的对话。
“【时】?不知道。”
斑懒懒地翻了一个身,嘀嘀咕咕地说:“这种活了这么久的大妖怪,基本上只存在在传说中啦,怎么可能会在友人帐上。”
“活了这样成百上千年,未免也太寂寞了些。”
“别说像人类这样生命只有一点点的生物。”斑举起自己毛茸茸的爪子,比出一个很窄的距离,继续说道:“就算是像我这样的大妖怪,在他下一次苏醒的时候也不一定还活在这个世界上。”
夏目躺回榻榻米上,辗转反侧,最后掏出手机给浅野幸发了一条信息:小幸,我还是想解开外婆和【时】的秘密,明天去八原森林,你要来吗?
发送成功后,页面停留在两人之前的聊天记录上。
“对于【时】前辈来说,同代的人不断逝去,新的生命不断诞生却无比陌生,这种感觉就好像被世界孤立了一样。”
“是时间对他的恶作剧,让周遭不断地忘记他,不断建立新的羁绊,又残忍地破开。”
*
浅野幸穿着一条牛仔的背带裙,扎了一个最近很流行的丸子头,蓬松的发丝小有心机地炸开来,衬托出少女的青春朝气。
“喂————【时】前辈,您在吗?”
两人在森林里漫无目的的寻找,却突然听见时的声音:“怎么了?看在玲子的份上,我不计较你们打扰了我睡午觉。”
声音从树上传来,抬头一看,时正坐在树干上,莹白的腿一晃一晃,像是天真无邪的孩童一样,眼角还带着打呵欠流出的泪珠。
“您见过这个吗?”夏目举起友人帐向时示意,“这里有您和外婆的名字。我猜测,如果我替外婆归还了您的名字,那个秘密就可以解开了。”
“不要。”
时拒绝得非常干脆,她从树上跳下来,“对于我来说,人类朋友只不过是一段很小很小的插曲罢了,我已经不好奇了,所以没有必要。”
“如果您真的不在乎了,就不会把这个铃铛一直留在身上,也不会一直用灵力维持它保持原来的样子了。”浅野幸站在旁边一直没有吱声,现在冷不丁来了一句却直戳心扉。
“......”
“怎么弄?”时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护吾之人,显其名,还汝之名。”
夏目扯下那一页,双手合十,含着它,念出这句神秘的咒语,周边的一切瞬间停滞了,仿佛都漂浮在空中,他亚麻色的头发飞舞起来,低垂着眼,无尽温柔,随着轻轻一吐,纸上的字像是有生命一样飞了出来冲向时。
夏目抓紧了浅野幸的手腕,白光乍现,进入到了时和外婆玲子的回忆中。
*
【时】视角
我叫时。
一只活了很久很久的妖怪。
我默默注视着人类从浑身长满长毛的猴子,变成喜欢穿各种各样的遮羞的衣物的人,虽然对于我来说,他们只是变成了高级一点的猴子而已,还是一样脆弱得眨个眼的功夫就变成一堆白骨。
我跃上树梢,摆了一个舒服的睡姿,就像一棵树、一朵花一样呼吸,融入自然中。
在数不尽的时间里,沉眠是唯一抵御无聊和寂寞的工具,我也遵从着这句身体所受的诅咒,在清醒和休眠中浮浮沉沉,每次醒来人类总会给我带来不一样的惊喜,给我无聊的生活添加一点点小小的乐趣。唯一不满的就是,之前相识的人类早就坟头草几丈了,啧,这个世界又没有人认识我了。
“岁月为百代之过客,逝去之年亦为旅人也。于舟楫上过生涯,或执马鞭而终其一生之人,日日生活皆为旅行。”【1】
迷迷糊糊间我听见了人类的细语,翻了个身,却忘记了自己还在树上酣睡。
失重的感觉包围着我,不过我是妖怪嘛,反正也摔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