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官人。”阿嬷躬身回道。
宣将军搓了搓手,转身径直走出了小院。
她不过刚过而立之年,发间却有了白丝。
宣梓好像突然有些明白,又不太明白。
身为宣家的女儿,天生就是冲锋陷阵的战士。她必须扛起弯刀,扛起边疆黎民的重担,前赴后继,视死如归。
她觉得这一切都理所当然。
那些百姓们看她的眼神,不正是看未来将军的眼神吗?
可为什么会有人不希望宣家将门有后?
宣梓想不明白,决定先把这块难啃的骨头放在一边。
当前来讲,还是“救哥哥”比较要紧——
毕竟,只是让哥哥注意不要靠近瑶湖,是远远不够的。
她得找个人帮她盯着。
大哥身边常年跟随着三个侍卫,其中两人都会水。按理来说,他们能轻易地在尚浅的瑶湖里救起哥哥。
且这些侍卫都是男子,到时也不会出现什么有损清誉的事情。
但在整件事中,宣梓唯一没能弄明白的,就是明明自家的那些侍卫个个都是一流二流的高手,却没能拦住那个入水救人的女孩,也没有快她一步救出自家的大公子。
于是,宣梓用自己的一套上好的琉璃茶展收买了一个年龄不大的,但看上去很好骗的小侍卫,要他跟在宣沉林身边,以备不时之需。
一场春雨一场暖,早春的花在俞烈的暖阳下开得烦了,耷拉着脑袋给后来的桃花海棠让了路。
宣梓在自己小院里喝着小粥,打着小扇儿,穿着小褂儿,就打发完了最后半个月。
一转眼,日子就数到了三月初二,春日宴的前一天。
三月初三的春日宴,说白了,就是达官贵人们的交友狂欢,百姓们的踏青盛宴。而身为南成重臣的宣将军一家,是要全员参与的。届时,宣梓的爹爹会带着她,去瑶苑旁边的梦鸾画舫和一帮夫眷谈天。
而各家年满五岁的小姐公子们会集中到一旁的琴楼玩,年满十三的待婚子女则可以前往南成国国都最美的庭苑——瑶苑,赏景交友,品酒折花,尽享肆意的春光。
到了那天,宣梓要找个机会亲自跑到瑶苑,就算闹出点事也无妨。
只要能阻止那场蓄意已久的逼婚,其他的都不算什么。
只要能让哥哥嫁给一个真心疼他的人,而不是因为一些意外被逼着成婚,宣梓就觉得足够了。
这些日子里,阿嬷每天都在整理宣梓的物件,生怕漏掉了什么。每隔一两个时辰她就会将装物件儿的小箱子打开来,把里面的东西挨个拿出来清点一遍,然后再挨个放回去。
阿嬷清点地这么仔细,应该是想着春日宴当天千万不能出现什么差错,确保万无一失。
但这却让宣梓很苦恼。
宣梓先前寻着机会偷摸藏了不少火寸*,外加一小块打火石——如果到时候哥哥未能逃脱落水的险境,她就放火捣乱。
可即便到了春日宴的前夕,她都没能如愿把这些东西放进箱子。
不过,许是因为明天一大早就要出门,阿嬷没有再把箱子拿回她住的偏房里。
宣梓拿了两块白布分别包好了火寸和打火石,悄悄溜下了床,朝门外一步一步慢慢挪。
她爬得很慢很轻,过了老半天才爬到门口。
蓦地,门外传来陌生的说话声。
透过木门的缝隙,宣梓能看到自己院中立着两个黑衣人。她们正守在箱子的旁边,其中一人手里捏着几个小纸包,像是准备下毒。
良久,这人拿纸包的手抖了抖,小声去问立在身边的高个子:“真的要放这东西?”
“放,”高个子看上去有些着急,催促道,“干完这票,我们就能回去娶小娇夫了,赶紧的。”
“不行啊,这可是,可是宣将军的女儿,如果没有宣将军……”
“少废话,赶紧放!她堂堂一个将军,少了一个女儿不能再生吗?反正我们干完这票就行,哪管得了这么多,你可别忘上头那人可是给我们说了狠话的,杀不了就是死,你要死就死,别拉上我。”
宣梓扒拉着门缝,瞳孔地震——
不是吧……这么快就要对她动手了吗?
可如果要对她动手的话,何必大费苦心地在箱子里下毒呢?
直接下杀手一刀毙命岂不是更快?
手持纸包的人动摇了:“但我有种不好的预感……不管这小女娃会不会死,我们都活不了……”
“那我们也能在死前享享福。”
“说得也对……算了算了,不管了。哎!对不起了,宣将军。”
那人用力拍了下自己的脑门,打开纸包,将细碎的粉末洒满整个箱子。
“走了走了,宣宅的守卫马上就过来了。”
放风那人见目的已经达到,提起自己的同伙就跑。
宣梓坐在门边,连大气都不敢出。
她可能……现在就得大闹一场了——
不管刚刚那人在这里面放了什么,她都得烧掉这个箱子,绝不能让这东西出现在春日宴上。
宣梓握紧了藏在怀里的火存和打火石,准备去推门。
等等,又来人了。
她刚要起身推门,就看到院门处出现了一个华贵的熟悉身影。
怎么是他?
怎么会是他?
二十年独居深闺,见一面难如登天的长皇子此时居然大费苦心地在半夜跑到宣家幼崽的小院子。
虽然只是春日宴前夕,但这小院真是过分热闹了。
宣梓有些头皮发麻。
她重生前能活到弱冠之年是真不容易。
屋内常有的清冽熏香徐徐飘来,但比平时浓烈了几分。
不知为何,平日里用于安神的熏香此时弄得她有些昏沉。
宣梓深吸了一口气,背靠着门坐在地上,想要缓解这种没来由的不适。
但她很快就打了个哈欠,垂下眼帘,不可控制地昏睡了过去……
阿嬷是在照例午夜起身给宣梓加被子的时候,发现宣梓跑到门口睡着的。
她本以为是宣梓不见了,额头上瞬间冒出了细密的冷汗,等到转身时才看到宣梓蜷缩成一团睡在门口,惊得大叫:
“天!我的小小姐啊……小小姐,小小姐你怎么睡在地上?会着凉的。”
宣梓迷迷瞪瞪睁开眼睛。
“哎呀,看这小手冻得,冰块似的……阿九!阿九!热水,快点打盆热水来!”
阿嬷从旁边抽了两床小被子,把宣梓从头到脚裹了个结实。后面的小侍也急急忙忙端了盆刚温热的水来,紧接着就又被阿嬷支回去继续烧水。
宣梓鼻子有些痒,打了个喷嚏。
完了……
着凉了。
宣梓后知后觉地搞明白了状况。
她这是躺在门口昏昏沉沉睡了半夜,着凉了。
而且这是真的着凉,必须在家里好好养病吃药的那种。
看来明天铁定是去不了春日宴了。
宣梓摸摸藏在怀里的火寸和打火石。
还好,这东西还没有被发现,不然给她十张嘴都不一定能说得清。
阿嬷给宣梓擦拭着身子,顺便用手背碰了碰宣梓的额头,刚一碰上就瞬间收回,唤住了正要去后面继续烧水的阿九:
“阿九,快去找夫郎和大夫。”
阿九赶紧放下手里的盆,直接朝外跑。
“等等等等,”阿嬷又赶紧叫住他,“阿九,你先去找大夫,再去找夫郎。”
阿九点点头,哒哒哒小跑了出去。
“我的小小姐啊,你怎么,怎么,”阿嬷急死了,嘴里叨叨着朝后屋走去,准备换水,“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太虎了,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虎……”
宣梓睁着迷蒙的眼,等阿嬷的身影消失后,把怀里的东西放在了床板下面藏好。
她怕是没机会当场阻止哥哥了……
宣梓迷迷糊糊地,继续睡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火寸:引火奴,一种引火用的蘸有硫磺的木片,有点像今天用的火柴。
*挼:rua,二声,文中用的四川方言的意思,揉,捏。
头一回每天都能收到评论呜呜呜呜,实在是太开心啦!至于我的文笔,我知道,真的不太行,见谅orz
前天感冒了,还有点低烧,状态太差,实在没法码字加修文了,今天是补偿大家的粗长五千字,明天应该还有五千呀_(:з」∠)_
☆、雨打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