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成海是司马润的人没错,可司马润早已将他给了我,他因为司马润有难,心念旧主安危不远千里也要回去一探,这番情义令我动容,可我更担心他的安危,我怕他冲动之下做出与朝廷为敌的事来。
其实这些年来,孙成海见我与慕容冲一块真正是快活的,他心里渐渐也释然了些,对我屈居侧室一事只存耿耿于怀而非当年得深切自责。
关于我的身世问题,其实慕容冲早便让段随查出了些眉目,我爹段起延当年生病的症状,依现在分析起来应当是中毒,而最直接的凶手,便是司马昱和司马润,因为形势等诸多因素,我虽没有为段起延报仇,但对司马润也是绝记是没有好感的,发自内心,我不愿意孙成海为那样的人去冒险。
“孙大哥……”我忧心地劝道:“就当我强人所难,可我是真的不愿你走,你知道,这些年,因为有你,我……”
“公主。”孙成海只看了我一眼,便垂了眼睫,微微涩然一笑,道:“太守大人对公主真的很好,属下,能够放心离开,也是,离开的时候了……”
“义宗候真地待孙大哥如此恩深义重吗?”我脱口而出,有丝不服与不悦地问道,孙成海半晌没有回答,良久后方才望向远方,目光幽然而孤寂,声音嘶哑,缓缓道:“义宗候待属下情不深,义不重……”
“那孙大哥为何……”我疑惑道。
“但他却是属下的生身之父……”
第64章 生死相随俱尘土卷二十三
什么?司马润是孙成海的生身之父?怎么可能?这消息太过震撼,让我难以置信也措手不及。“那义宗候怎么舍得让你随了我来平阳?”我不解地问道。
“候爷他……”孙成海低着头,很生硬得凄然道:“并不知道这件事……”
司马润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莫非那司马润年轻时也是个风流种,惹下孽缘一段,痴情女子还为他生下了儿子?见我一脸惊诧与迷惑,孙成海淡淡开口道:“当年……”
当年司马润步入仕途之前便与府中一名女子许下终身之约,后来他背弃誓言娶了一位世家之女,那世家之女过门之后容不得那名女子,趁司马润不在家的时候将女子赶出家门,女子离开之后方才发现自己已经怀有身孕,可是为了不影响司马润的仕途,怕那位大小姐正牌夫人不放过她与腹中骨肉,所以默默远离建康,独自生下孙成海。那女子没有要司马夫人扔给她的银子,回到老家之后族中之人对她很是不好,受尽白眼与轻歧,未婚生子的女人在这个时代是为整个社会所不容的。她既要抚育孙成海又要帮人做些刺绣洗衣的活计来维持度日,终于在孙成海十二岁那年辛苦劳累到病弱而去,临终前将身世告知孙成海,嘱他若实在无路可走,便去投奔司马润,希望司马润能够顾念骨肉之情,对孙成海一伸援手。
痴情女子负心汉,真是千古不变的故事桥段,我忍不住在心里狠狠痛骂司马润,然后又接着问道:“那孙大哥为何姓孙呢?”
“我娘姓孙。”孙成海语含哽咽“我娘……她终身未嫁……”
司马润!我恨的牙痒痒,这人简直不是人,如果他心里真的有那名女子为何没有去寻找她?我看他当年对孙成海之母根本就是花言巧语地欺骗与玩弄,可怜了她为他痴守一生,无怨无悔。
“你和你娘,不恨他吗?”我想了想,终于还是问了出来,虽然我知道,这可能会令他难以开口。
果然,孙成海犹豫了会儿,最终却长叹了一息,幽幽道:“他毕竟是我爹……”
孙成海葬了母亲,又为她守孝三年,三年之后只身来到建康,因母亲自幼令他习武有一身功夫而拜到司马润门下做了一名侍卫。司马润渐渐赏识这个叫孙成海的年轻人,却并不知道这名年轻人正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可笑的是他大半辈子生了一堆女儿楞是养不出一个儿子,在正室也渐渐让步愿他纳妾生子之后仍是无济于事,他却把此生唯一的儿子送给了我,让他随我千里迢迢来到平阳,一路上经历生死的磨难。
我似乎是没有强留孙成海的理由了,但似乎又满是强留他的理由,为司马润那样的人,值得吗?若不是慕容冲现在韬光养晦,他早就为我报杀父之仇了,可就如孙成海所言,司马润毕竟是他爹,对于他这种一生恪守教条礼仪的人来说,哪怕他母亲是为司马润所杀,他只怕也仍要为父尽孝。
其实我明白他对我的心,他可以为了司马润想要离开我,那我还能留得住他吗?若将他一直留于我身边,对他来说,是不是也是一种伤害?我知道他只要看到我的笑,也会幸福地笑,可我能这样自私的不让他有自己的人生吗?我留着他究竟是想要慢慢报答他,还是变相地禁锢了他的一生?
就当让他回去为司马润送终?但他会不会不自量力想救司马润?
“孙大哥……”我握住了他的手,他惊恐地想要挣脱,我却连另一只手也用力覆上,定定看着他,眼眶湿润道:“答应我,不要范险,自古忠孝难两全,候爷他于朝廷也确实……”接下来的话我实在无法再说出口,我怕刺痛他,伤害他。
孙成海惨淡地笑了笑,木木地点头“我知道……我知道……”
这是他的承诺吗?我眼中的泪珠滴落了下来,滴在我们的手上,孙成海低头看着那晶莹的泪珠失神,我再度哽咽道:“大哥……不要让我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好吗?”
孙成海抿着唇,滚动了喉结,声音暗哑道:“好……”
我笑着流泪,他最终将双手从我手中抽走,转过身去再也不看我,高大的背影萧然寂寞,缓缓迈起脚步离开,那步伐从开始得缓慢逐渐疾速扩大,甚至带有一丝遁逃的痕迹,消失在我的院子里。
“大哥……大哥……不要让我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望着门口他早已消失的足迹,我喃喃的这样说。
晚上,慕容冲回来之后,我一边为他解下披风,一边向他说了此事,他皱了皱眉,端起茶盅,喝了一口便放下道:“为司马润那种人也值得?”
“我也是这样想的,可孙大哥的品性你也知道,只怕是拦他不住。”我坐在慕容冲身旁,将头靠在他的肩上,抱住他半边身子,担忧道。
慕容冲温柔地将我抱起放在他的大腿上坐下,拧眉道:“我担心的事情只一件,有他保护你和望故,我很放心,他若走了,确实是个麻烦。”
慕容冲心中根本没有为孙成海考虑,从多年以前,他就已经不会考虑别人,也基本不会顾虑别人的处境和感受了。“你很关心他。”慕容冲看着我,淡淡地笑道。
望着他绝美的凤眸,我点点头,慕容冲轻叹一声,道:“司马润此刻境地正是报仇的大好时机,可他却又是你孙大哥的生身之父,怎么办?”
怎么办?要不要报仇?我能杀了孙成海的亲生父亲吗?可他的亲生父亲却杀了我这身子的亲生父亲……凶手之一的司马昱已经死了,段起延与宇文锦兰没能活过来,再死一个司马润,他们便能活过来吗?
上一辈的爱恨情仇还要再延续到下一辈吗?我不想孙成海恨我……
我微微闭了闭双目,将脸埋入慕容冲的怀中,无力地叹道:“算了,反正,他也活不长了……”
慕容冲温柔地抱着我,摩挲着我的发丝,在他怀中我是幸福的,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可这世间还有那么多不幸的女子,孙成海的母亲便是一个,近在眼前的还有可足浑珍珠,虽然她很满足,可我们对她,仍是太残忍……
孙成海打点好行装,两日后便要启程,我望着他的行囊仅仅只是一匹马一个包袱,心酸的眼泪便又流了下来,望故趴进孙成海怀里哭着不让他走,段随也是再三挽留不舍。
孙成海抱着哭花脸的望故,为他擦去泪水,我也擦了擦眼角的泪,对望故喝了一声,道:“望儿不许闹,快下来。”
望故看了看我,抽泣着对孙成海道:“孙叔叔,你还会回来吗?你一定要回来看望儿,好不好?”
“好。”孙成海捏了捏望故的小脸,动容地颤声道:“叔叔答应你。”
“拉钩。”望故伸出小拇指,孙成海微微一笑,这还是他教望故的,他伸出小拇指与望故钩在一起,大拇指相触的那一刻,我相信,这也是他对我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