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点从小路跑出去,别被人看到。”粗鲁对她的人凶狠狠的低声警告,“敢冲撞了老爷少爷,看我不打死你!”
秦婉词小脸蜡黄,两眼无神,很明显在病中。
穆怀回头看了看已经走到另一条路上的华衣锦服众星捧月的少爷,再回头看看生病了还要被驱赶,比下人还要不如的她,犹豫了一下,转身走到了另一个方向。
秦婉词生母几天前过世,因为撞上了节日并没有正式办理丧事,一张席子卷了出去,有没有给准备棺材都不知道。秦婉词也病了,一个人住了几天,实在是思念母亲,正好她也没人管,便偷偷跑到了母亲最喜欢的梅园住下来。没想到老爷突然来了。
耳边回荡着管家凶恶的恫吓,秦婉词慌忙穿上鞋子便抄小路往外跑,转过一排梅树被站在雪地里的男孩吓了一跳,急忙停住脚。
是那天遇到的男孩!愣了一下之后秦婉词很快记起了他的身份,想到他是和老爷一起进来的便又慌张起来,倒退了一部想换条路逃跑,男孩却忽然上前抓住她的手,在她的惊呼声中拉着她跑向了另一条路。
跑了一段路,在一棵梅树下下停下来。
“在这里不要动。”他不说前因后果,简洁的下命令。
“干什么?”她不懂,慌乱。
他不解释,忽然抬手取下了她头上的白纱,转身跑开了,只留下她原地发愣。
他很快追上的了队伍,大家已经发现了他的失踪,正派人寻找,他气喘吁吁追上,以一句迷路了搪塞过去。大家继续向前走,探讨着未完成的诗词。
“这是什么?”他在老爷跟前走过,不小心掉落的白纱引起了老爷的主意,他俯身捡起来。
“刚才,迷路的时候捡到的。”他指了一个方向,“是一个女孩遗落,我想还给她,她像看到鬼,一下子就跑不见了。”
他笑,编着现成的故事:“如果不是白天我也以为她是鬼。看着不像家里人。”
“怎么不像家里人?”光怪陆离的事情总是更招读书的孩子们的兴趣,有人迫不及待上钩。
“过年的时候下人都给发放新衣裳了,她还穿着旧的棉衣,非常单薄破旧,真个人瘦得像个骷髅,头上戴着白纱。看到人的时候眼睛里冒着恐惧,撒腿就跑。”
“还真不像家里人。”大家笑着附和,你一言我一语开始讨论这个女鬼的故事。
“家里有这样的孩子吗?”不信鬼神的秦老爷问身边明显慌乱的下人。
“好像……没有。”下人心虚。
“谁在那里!”穆怀忽然厉声呵斥,众人一惊看过来,正好看到一个灰色的身影闪过去,慌乱之下没跑稳,扑通一声摔倒在雪堆上。
孩子们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年纪,又是白天,在少爷一声号令下欢呼着冲了过去,将那个爬起来想要逃跑的小人给抓了个正着。
“放开。”看到小小的孩子被几个大男孩扭胳膊抓腿的折磨得怪惨,老爷皱了下眉头阻止。大家放开手退开,瘦弱的小孩子抱着身子,手足无措的缩在雪地上。
穆怀上前拉起了她,她惊惧地看了穆怀一眼,不敢说话。
“你是谁?”老爷看着她的眉眼,隐约觉得熟悉却想不起来是谁,把白纱给她看,“这是你的吗?”
“是。”看到白纱秦婉词更加恐惧,身体都开始发抖,眼睛又红起来,嗫嚅, “老爷,是我错了,我不是故意冲撞您的。我。我……”
她估计是想说实话,眼角瞄到冷冷看着她的穆怀,什么都没敢说。
或许是她怯生生的表情,或许是她熟悉的眉眼,秦老爷终于想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遍,又回头看了看福泽圆润的儿子,神色复杂起来。
“你娘呢?你怎么自己在这儿?”
“她……死了。”
秦老爷的身体震动了一下,脱口而出:“什么时候?”
“初一。”秦婉词声音颤抖。
“初一。”秦老爷低声重复了一句,默默地看着瘦弱的女孩,不再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
“撞上了过年,最近家里拜访的客人多,所以没有张扬。”身后的下人明显知道很多内幕,魂魄都被非散了,急忙解释,“太太体恤,派人给做了很好的棺木和陪葬,给送回老家安葬去了。想等着年后……”
谎言说到后面因为老爷的不吭声而停下来,没了继续下去的勇气。
“我那里有外国送上来的小玩意,保证你没见过。”秦老爷蹲下来,拍了拍秦婉词的肩膀,慈祥,“跟父亲去看看,好不好?”
父亲?两个字,震住了在场的所有人。
“啊?”第一次听到这两个字的秦婉词更是连反应都忘了。
“走吧。”秦老爷站起身,手从肩膀转到她后背上,轻轻推着她走。
秦婉词还没弄明白情况,稀里糊涂就被带走了。穆怀落后一步,偷偷看了下人,他正气呼呼的安排人抄小路回去禀报夫人。那个语气和神情,不知道的还以为秦婉词是她灭族仇人。
穆怀冷笑了一声,跟上秦老爷去了。
等一下!
转折的空当,秦若再次得到了短暂的机会,意识恢复清醒。她吸取上回的教训拼命挣扎,终于睁开了眼睛,看到了现实的世界——成年穆怀站在她跟前,收还放在她头顶。秦若想推开他,身体却还在控制中动弹不得。
“放开我!”秦若横眉冷目,“我对你们的过往不感兴趣。你们过去吃了多少苦跟我无关。”
穆怀苦笑了一声,没有说话。
秦若头又是一阵眩晕,再次跌入穆怀掌控的世界。
已经是夏天。秦婉词穿着簇新的衣裙孤零零坐在走廊上,苦着脸,比被冷落时还要悲伤。
偶尔有过往的下人,看到她不是鄙夷就是同情。
“不缺胳膊不缺腿的,竟然是个傻子。”
“那么好的衣裳穿在她身上可惜了。”
“太太真是菩萨心肠,少爷小姐有什么就给她什么,她还是这个样子。”
“……”
流言蜚语,比剑还要伤人,她默默听着,神情更暗淡了,抱着头缩起身子。
太太很“大度善良”,她却总是“不争气”,不是“弄坏”各种各样的珍贵物件就是,就是在客人面前做出失礼的事情。专门请了先生教授读书,半年了却还是连一手像样的诗都背不好。
锦衣玉食,她却比之前更忧郁了。
渐渐的,连老爷都不太理会她了。
“手伸过来。”穆怀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她身后,忽然出声,吓了秦婉词一跳。
“什么?”秦婉词在过去的岁月里已经猜到之前的事情始末,虽然再也没见过穆怀,却对他有着很好的印象。然而,谨言慎行的穆怀接下来会做什么,她还是一点底都没有。
穆怀没有说什么,兀自抓过秦婉词的手,撸起袖子,将湿湿的帕子擦了上去。手帕冰凉,秦婉词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的挣脱开。手帕落地,秦婉词白皙的手臂上已经黄了一片,上面不知道抹上了什么汁液。
秦婉词心里发慌。穆怀一字未解释,捡起帕子转身走了,只留下秦婉词一人心惊胆战。
当晚,秦婉词发烧呕吐,身上起了一片片疹子,像得了什么传染病。太太紧急将她从住了半年的院子里挪回到她和亡母之前住的小屋子,找了大夫给诊治,又派了几个粗糙的下人守着不让出门。
她的病折腾了好久,等好起来的时候已经是十几天之后,因为身体虚弱担心复发,一直也没有挪回去。时间久了身体彻底康复,也没有人再提起。再后来,趁着过节家里人手紧,看守的下人也一个个走了,只剩下她一个人,又沦落了天地不疼的弃儿境遇。
却也落得自在心安。
转眼又是除夕,她站在雪地里回忆一年前为了给亡母治病被愚弄的往事,他披着大衣踏着雪来了。
“今天不用读书,可以自己玩。”他站在她对面,说。
“你想学写字吗?”她没有出声,他自顾自的接下去,“我教你。”
说着,从身后拿出一根梅树枝,在地上一笔一划的写了一个大大的“词”字。
“这是你的名字。”他看着地上的字告诉她,她还是没有吭声,而是垂下了头,静静的看着那个端正的字,好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