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若泡在热水里舒舒服服洗了个热水澡，卸去浓艳的妆，拆了高耸的发髻和能压死人的珠宝，从水里出来后换了一身设计简洁的鹅黄色衣裙，头发随意挽了一下，用一个白玉簪子固定住。婢女端上来胭脂水粉和头饰，她急忙摇头拒绝，往镜子里面看了一眼，确定自己素颜也肤若凝脂白里透红，放心，穿上鞋子出去了。
记得《红楼梦》薛宝钗因为太素净而引起贾母的微词，可见适当的装扮和喜好也是得体的大家女儿该有的。什么都不投入热情，心如死灰是寡妇才该有的情绪。
哎，素净也是罪啊。
她在老嬷嬷的引领下重新走向正厅，走到门口时停了下来，抬头仰望着巍峨的匾额和高高挂起将这份威严照亮的灯笼，迷惘了一下。她刚洗过热水澡，身体还是暖暖的，夜里的风并不算凉，但扑到她身上还是迅速地散了她身上的热度，让肌肤微凉，她抬手轻轻握了一下感觉到凉意的手臂，感受到裙裾被风撩拨得擦着腿一直舞动。
屋子里面已经做好了三堂会审的架势，三个主人各做各的位置，目光同时投向她，神情各异。他们在猜她敢不敢跨过这一步，她知道。
她心里冷笑了一下，抬腿跨过门槛，进去。
穆怀和秦婉词同时紧张起来，紧紧地盯着她，看着她脸上泛着冷冷的笑，一步一步进入到屋子里，一步一步走近他们。她刻意放慢了脚步，好让他们的紧张持续的更久一点。直到走到他们面具几步远的位置，她才停下来，看他们。
秦婉词猛然抬起头看房顶，房顶上该有千丝万缕的线织成的网，这张网在遇到鬼后会立刻现形，就算普通人眼看不到，被抓住的鬼是不会无动于衷的。可是，让她失望了，没有。她收回目光，继续着满眼的怨恨瞪向她，如出鞘的剑，刷的一下带着锋利的怨毒和不甘心。
穆怀则是惊讶、难以置信、清醒、失望……比起妹妹秦婉词赤裸裸的表达方式，穆怀的反应总是让人看不懂。
如果说他仁慈长情到会为了前妻的鬼魂担心，即使明知回来复仇也无怨无悔，如果他有这样的心性，当初也不会那样对鬼女了。那不是一时的失足，是真真正正十足的恶毒。
目光从穆怀和秦婉词身上扫了一圈后落在赤井身上，他只在她进门之初盯着她看了一会，确定屋子里的天罗地网没有该有的反应后便没了兴趣，低下头认真地玩一颗夜明珠，很仔细地用手指蹭着夜明珠，秦若在一旁看着，真为那颗珠子担心，感觉那颗绿色的珠子再蹭下去就要暴走转为红色了。
“姑娘，请坐。”穆怀先起身让座，秦婉词停了一下后也起身让了一回，秦若道了谢，目光在正厅里面的座位扫了一眼，理所当然往最尊贵客人的椅子走去，坐下，婢女上茶。
“姑娘来了两日……”穆怀先礼貌开口寒暄说开场白，那个神态语气谦和的，让人根本想象不到他的所作所为。
“穆先生。”秦若截断他的绕圈子，看向他，“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我们都明白彼此的立场，也不需要这些虚假的应承了，不如开门见山，把心中的疑问提出来，解决掉。我不是什么有钱人家接受过大家教育的女子，不懂得那么多礼貌，只会直来直往，还请见谅，也请体谅。
她的话说完，穆怀的表情空白了一下，还没有作出回答，秦婉词的神色已经冷了一冷，蔑视之意非常明显。赤井不易觉察地笑了一下，也不知道在笑谁。
“好。”穆怀继续走温和路线，一口答应下来。重新坐下。
“我先来吧。我姓秦，名婉歌，今年二十岁，是婉诗姐姐的好朋友。”秦若大方地做了自我介绍，目光在两人中间一扫，几位可有问题？
秦婉词因为刚才轻蔑的反应被穆怀看了一眼，似乎是为了缓解，她拿起一杯茶，轻轻抿了一口润喉咙，秦若的话出口后她便放下茶杯，目光投过来这便是有话要说的意思了。
“有。”她目光明亮地看着秦若，“我与姐姐自幼一起在秦家长大，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她有一个叫秦婉歌的朋友？”
“没听说不代表没有啊。你对你姐姐了解到底有多少？”秦若不卑不亢地回应，反问她。
“我们家家教甚严，能接触到的也只有亲戚之间的姐妹，据我所知，并没有一个跟我们名字如此相近的亲戚——我就算对她了解不多，但一个大活人，我不会连听都没听说的。”秦婉词极为聪明，不正面回答秦若丢过来的问题，退一步，以退为进
秦若略略沉思了一下：秦婉词的意思是秦家是当地富户，她们接触的也是和她们身份家好似相当的人群。像秦若这样连出身都说不清楚，没家教且私生活混乱的人是没有机会摸到秦家门槛的。
好隐晦也好恶毒的瞧不起啊。
“这话说得可太绝对了。”秦若嫣然一笑假装听不懂，“据我所知在婉诗姐姐的亲弟弟不幸夭折之后，秦老爷也大病一场，当时家里的重担全部交到婉诗姐姐……和还没有成为秦家女婿的穆先生手里。为了管家，婉诗姐姐也接触到了不少高低贵贱的人，什么鱼龙混杂没有，这二小姐也清清楚楚每一件都知道吗？”
“你的意思是说你和我姐姐那时候认识的吗？”秦婉词反应倒也快，立刻就抓住话柄逼问回来。
“不。”秦若也毫不怯懦地扬起头回应，“我和你姐姐自幼相识，是比你和她关系好要好的姐妹。”
“你——”秦婉词勃然大怒。
秦若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好好解决问题，她看出来了。
“姑娘是秦家的亲戚吗？”
秦婉词莫名其妙就败下阵来，穆怀在一旁温和接口，将气急败坏的秦婉词换下来，免得接下来闹起来所有人都难看。
“亡妻的性子不是很容易就与人相处得来的。但这两日相处下来，姑娘似乎对秦家的是知道得很详细，能到这种程度，是经常来往吧。接手家里生意后她每日忙着，所见的人所谈的生意她都与我说，听我的意见。所以那段时间她接触的人我也大致知道。如果只是一面两只缘也就罢了，偏偏是亲近到可以交心的地步了，我更没有理由没听说了。
“那么，姑娘是秦家的亲戚吗？是大多数秦家人不知道的秦家的亲戚吗？”
这话问得极为蹩脚，亏得秦若一下子就听出来了，她没忍住，嘴角向上一扬差点笑出来，她沉吟了片刻，斟酌了语句：“穆先生是想说：我是不是秦家老爷样在外面的私生女吧。”
话音刚落，秦婉词猛然转过脸瞪大眼睛，目光里满满的都是敌意。
穆怀的话就是这个意思，他是想了很久才问出口的，本来也在犹豫着，担心暗示的太隐晦她听不懂，却又担心她听懂了会因为难堪而发脾气。毕竟对一个人身世的猜忌是很失礼的。可是没想到秦若一下子就听出来了，并且毫不委婉地提问出来，这下子反而换作穆怀脸上挂不住了。
“在下失礼了。”他道歉。
“没什么。”秦若大咧咧的性子，也不在乎那么多，她在意的反而是秦婉词的反应，那副不想跟她扯上半点关系，生怕侮辱了自己高贵血统的表情，真的让人心里涌上恶念不整蛊她不快啊，她忽然歪了一下身子朝向秦婉词靠过去，很认真地看着她的脸，“如果我说是的话，秦家的家产是不是也会有我一份？”
啪的一声，秦婉词用力把茶杯摔在桌子上，阴着脸站起来，被眼疾手快的穆怀一把拉住才阻止了接下来的难堪。秦若不以为意，坐直身体，拿起茶慢悠悠地喝着。
“不愿意就算了，我也不是来抢夺家产的。不过是和婉诗姐姐相识一场，听说她没了，过来拜祭一下。”
穆怀拉着秦婉词的手，也没有说话，只以手的力道表达自己的意思，秦婉词也没有回头，冷硬地屈服，心不甘情不愿地坐下。三堂会审继续……
说到三堂会审的话……
她偷偷往赤井的方向溜了一眼神，想知道从她进屋子开始就一直沉默着把别人无视得够彻底的他在干什么，却不想刺探军情的眼神刚丢过去，还没来得及随着目标完成而顺利消散，一下子就被正好也抬起头看她的赤井的眼睛给抓住了，他的目光定了一下，便是训斥般的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