晁碧落忽抬头看了陶惟衍一眼,眸色似是亮了一些,说:“看来,云姑娘也同你讲过一样的话。”
陶惟衍笑了笑,轻轻点头,算是回答了他,然后举杯又是一饮。
桂影月沼边,陆梦虞笑着同云星玄说:“商商,我要成亲了。”
“我……听说了。”
陆梦虞原本心里有很多话想同她说,可真到她面前这一刻,却什么说不出了。
他下月即将大婚,难道要告诉商商“我从小到大,心里一直想娶的人自始至终都是你”。难道要告诉她,“可陆家几百口人,眼看大厦将倾,我不能不管”。
陆梦虞冷笑自己,摇了摇头,心想:“怪只怪,自己赶到了这个时候。时移世易,怪自己不肯放下所有事情,守着你。怪只怪,即使还是喜欢,即使放不下,可日子总要过,还是要前行的。”
两人冷静了片刻,陆梦虞心里的千言万语只化作了一句:“可我还是觉得,我要同你说一声的。我收过你的八角坠凤灯,可我辜负了你。”
“陆哥哥,我知晓你的难处,我也从未觉得你我之间有什么辜负。若异地而处,我大概也会和你做一样的选择。而所有选择都没有对错,我们总要往前走的。”
云星玄忽觉得有些感伤,曾经在她眼里那样耀眼的男孩子,此刻悲伤的同她讲“辜负”。
在她看来,陆梦虞并没有辜负她,而是所有的现实问题导致的不同选择,都是物尽其用的必然,如她烤鹿肉的时候可以用仙门法器白玉扇来煽火一样,不要去考虑纷扰的外因,只要本着自己的第一直觉,告诉自己该怎么做,那这个做法就是对的。
可她也晓得,若此时将这段话告知陆梦虞,只会是在他伤口撒盐,更肯定了他心里所谓的“辜负”。
云星玄报以微笑,说道:“有人和我说过,没有必要勉强喜欢,当你觉得这个喜欢让你有压力了,让你不开心了,你的喜欢是可以放下的。比如,以前很多人都喜欢八角坠风灯,可灯只有一盏。能得到这份喜欢的人只有一个。那其他人的爱而不得,是不是没有意义呢?还不如,放下。毕竟,世间还有那么多漂亮的花灯,万一,有更得你心意的呢?”
陆梦虞很难想象这些话是从云星玄口中说出,感觉几月未见如隔了多年那般久远,眼前这人,真的不再是当年那个小孩子了,可他的心却更疼了。
“我的商商,在我看不见的时候,长大了。”
云星玄听到这句心头也是一紧,“陆哥哥,现在的你要面临很多内忧外患的事情,不要被过去的事绊住脚。如我一样,放下吧。我们曾青梅竹马的长大,如兄妹般相互扶持。而你,很快就要成家立业了。晁姐姐,我很喜欢。”
云星玄说罢就坚定的转身,不在回头,朝着淡雪妆楼走去。
而陆梦虞听完她的话,才发现,“原来放不下的只有自己而已”。
他看着云星玄坚定离去的背影,眼前一片朦胧,那个要帮他赢灯王的女孩子,要离他而去了。
虽然,先放手的是自己。
陆梦虞想起,七夕节那日,在陆府门口见到云星玄在转角的背影,就追了过去,待他追到月沼时,看见那个陶公子抱起云星玄走了。
陶公子那日看她的眼神,他不会不懂,一如曾几何时,他也曾那样的眼神看着她,满眼的喜欢同心疼。
云星玄的背影已经看不见了,陆梦虞还站在那里,他眼前的一片朦胧忽然清晰了一些,那些“朦胧”在眼角落成了泪水。
陶惟衍已将仙人醉一壶饮尽,他朝着楼下望去,见云星玄已经转身回走,只留下陆梦虞一人愣在那里。
可他分明见到陆梦虞哀伤的表情,还有,留下的眼泪。
原来。
陆梦虞也同他一般,对云星玄满是真心。
此生念不过如此矣
有人夜市煎茶斗浆,有人桂影湖畔填词吟诗,有人楼头宴饮听琴。市井繁华,如此最盛。
云星玄同陆梦虞那一番话,在提醒着他放下,似也缕清了自己的心绪,忽觉灵台清明爽朗的很,初秋夜里,三里桂香,三里清风,都舒适无比。
此刻,又一阵桂花香飘散过来,她深嗅一缕香气,不自觉面露喜色。因今夜,她看到自己真心的时候,刚好那人就在她身边。
陶惟衍将手中的披风轻抖散开,瞬间挡住了夜里寒风,温暖围住了云星玄。在她眼里,这个眼中若星河璀璨的人,为她展开披风的瞬间,抖落漫天的星辰。
她笑着看着他的眼眸,侧首轻抬下颌,“陶哥哥,我不冷。”
陶惟衍将披风系带在云星玄下颌处两线交叠,双手就拉着两条丝带,不在动弹,他低头看着她笑着的眼睛,淡淡的说:“我觉得冷。”
说罢,他将手中的丝带两相环绕,打了一个结,冷冷的说:“同他说话,这么开心么?”
他似是无心的说道,眼神却不在敢看向她,手却还在抚弄着披风的结扣,往日三两下的双结扣,今日为何这般难系,如何都不好看。
他,慌了。
说完这句,他发现自己慌了,忙放下系结扣的手。
待手离开丝带的一瞬间,另一只温暖的小手拉住了他的左手。
他看看那只白嫩丝滑的蒲苇柔荑,又抬头看向她,一脸疑惑,似是在问,何意?
云星玄也是一脸疑惑,同他说话?那么开心么?原来,在你的眼里,我满心都是他。她在那只手要离开披风的时候,只想拉住他,问个清楚明白,她怕这只手若是离开披风,那便再也说不清楚了。
她收敛了笑容,转而带些愠色,“我为什么不开心?”
陶惟衍觉得心如刀绞般酸楚,他挣脱开了她那只温暖的小手,袖摆轻甩,转身。
他背对着他日日夜夜念着想着的人,许是今夜酒饮的多了些,忽觉头晕晕的,满天的月色和星辰都暗淡了下去。这样也好,我总归是要走的,还不若如此,从未开始过,从未动心过,便如此刻这样,让“陶哥哥”这个人消失在她的世界里吧。
“恭喜妹妹,再续前缘。”说罢就快步离去。
云星玄本想拉住他,告诉他,别走。我同他说清楚了。
可听见这句“再续前缘”,她觉心头一酸,一句话也说不出了。只有眼泪如泉涌,再也止不住了。
我以为,你懂我。
我以为你待我的心,如我待你的心一般。
原来,竟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再续前缘,呵,原来那些在一起的日日夜夜,竟这般,不值得。
云星玄觉得自己浑身力疲,这奔涌的眼泪似要抽空她所有的情绪,她慢慢的蹲下。
桂影月沼池畔,有一个头戴鹅黄珍珠发簪的小姑娘,她身上披着一个深蓝色的披风坠在地上,她蹲在池边,双手抱着膝盖,失声痛哭。
陶惟衍似是听到了云星玄的呜咽之声,可他不能回头。
他怕一旦自己回头,就会忍不住朝她狂奔而去。
即便你心里还有他,我也不在乎。
只要心里有一点点我的位置,此生,我便足以。
他怕自己一旦回头,就心软的再也没法开口说离开了。
我从未觉得老天对我有一丁点眷顾,直到遇见你,我才知道我此生执念,不过如此了。
他每前行一步,就觉得自己心上挨了一刀,一步一步,一刀一刀。想转身,想拉住她的手,想拥她入怀,想抱紧她,告诉她,“我此生执念,只有你。”
他的心久久不能释怀,怕是这一世,再也不能释怀了。
他不记得如何穿过欢闹的人群走到私宅,可当他看到门口挂着两个墨竹灯笼时,眼前就又浮现了那日出迷沱山川时,诓她住这宅子的情形。想到那日她醉酒时,他抱着她的样子。
“主公,你哭过?”赵拾之已在门口等候多时,他以为二人会相伴回家,所以在暗处,想找机会同陶惟衍相商要事,可当他看到陶惟衍孤身一人时,便走了出来。
陶惟衍未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收拾自己的心情,换做了往日的神态,问:“今日,你怎么会出现在淡雪妆楼?”
“我本偷偷跟着白落荷,见,见你们场面如,如此,如此特别……我只能将他拉走。”
“他应该是故意去跟陆梦虞的,遇到我们,只是凑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