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黑衣人随手招来一个仆人,说:“告诉咱家公子,贵客累了,今日见不得。”然后对着不远处一个头上带着长长的翠珠步摇、身上着纤细魅人的绿裙女子说:“玉娘,这是公子的贵客。青冥风月馆,上房。”
那唤做玉娘的女人看着陶惟衍风尘一笑:“头一次有自己带姑娘来快活的客人呢。不知这姑娘姿色如何啊!”说着便要去揭开陶惟衍用衣服遮住的云星玄的脸。
陶惟衍抱着她又是一躲,“玉娘,带路吧。”
玉娘似也不恼,轻摇罗扇:“公子小心脚下,这边。”于是穿花拂柳的路过各色人群,又走过几个回廊,终于在一水榭停了下来。
玉娘抬手掀开珠帘,“公子有事,可敲响门口的铜铃。此处僻静,绝无闲杂人等打扰。公子良宵苦短,奴家去了。”将扇子捂过脸颊,轻声笑道。
陶惟衍抱着云星玄走进水榭,路过屏风,笔墨台,画阁,珠帘,小榻,八角桌,终于才把云星玄轻轻的放到了床上。
床上挂着红纱的幔帐,幔帐间垂着许多飘带,晃得人晕晕沉沉的。陶惟衍拉过红色绫罗的薄被,盖在了云星玄的身上,他闻到了一股奇异的香气,让人觉得心里暖暖的,像是云妹妹刚入口的杏花酿之香,不对,好像是云妹妹发丝上桂花香,又像是她身上那股淡淡的甜香……
他这才发现,屋里珠光昏暗,尽是红纱绫罗,看的人血液燥热,他想去看看云妹妹睡熟了没有……
而当他靠近云星玄的脸,看见那如玉之肌上隐隐煽动的睫毛,他忽然清醒了。
这屋里的香!有问题!
“云妹妹!云妹妹!”陶惟衍虚弱的唤着云星玄,想着二人赶快离开这房间,可是显然已经香气入骨,心神不稳,怕是出这房间已是来不及。
他强忍着走到窗边,推开窗户,然后双手撑住窗栏,努力让自己清醒一些……
“嗙!”门被人在外一脚踹开。
“主公,你没事吧!”只见赵拾之从门外冲了进来。
陶惟衍似终于卸下了坚持,晕倒在地。
翌日。
窗外早莺啼叫,花落家仆未扫。
陶惟衍倚着小榻睁开眼睛,见云星玄还在柔软的红罗被中熟睡,而赵拾之双手趴在八角桌之上,头侧朝着小榻的方向,一只腿自然落地,另一只腿则架在身旁不远的另一只凳子上。刚好用身体、腿和凳子将小榻和床的空间分隔开来。
陶惟衍不禁哑然一笑,果然,赵拾之是懂他的。
然后走到八角桌前,踢了一下赵拾之,将他的腿从凳子上踢了下来,说道:“拾之,快醒醒!”
只见赵拾之如惊弓之鸟,突然站了起来,然后看着陶惟衍,揉了揉脸,才将浑身放轻松,叹了一口气道:“唉……吓我一跳。”而后又坐到了凳子上。
“你怎么在这?”陶惟衍问。
赵拾之看了看床上的云星玄,然后说:“若问我怎么在浮生酒肆,一会出去说,”然后故意坏坏的笑了一下:“若是问我怎么在青冥风月馆里嘛,嘿嘿,你不会怪我害了你的好事吧。”
陶惟衍轻侧了一下头,一脸无奈的看着赵拾之,随并未发出一声,可那表情就似真是那他没办法,不能好好说话嘛。
“好,好,好,我好好说。”赵拾之倒了一杯桌上的冷茶,一口喝下,然后说道:“昨夜我与,嗯,一些个朋友在和岑,岑公子饮酒。忽有仆人说‘有一公子抱着一个小姐,带着杏花来了,只说今日见不了,需得明日了’,我就是好奇嘛,据说这是第一个带了真杏花来的,这说明肯定是得道的高人啦,我便跟上瞧瞧嘛。玉娘前脚刚走,我就靠在门上想听一下。谁知,听见你唤你的云妹妹。”
陶惟衍抬手拍了拍赵拾之的肩膀,意味深长的说道:“拾之,真的谢谢你。不然,险些犯下大错。昨夜这屋里,似是有股奇香,可能是,可能是有人下了毒。”
“哈哈哈,你师承渔阳谷的陵游和尚啊,药王啊,是不是毒你不知道么?显然你是抱着佳人,没了戒心。我进屋的时候看你在窗台上趴着,我就灭了那笔墨台上的香炉。还好这催情香只是远远的熏着,助兴,毒性不大。”赵拾之说道。
陶惟衍赶忙做了噤声的手势,怕云星玄醒了听了去。
陶惟衍估计云星玄快要醒了,就拉着赵拾之:“我们出去说吧。”
此刻天已大亮,才发现这水榭有一侧门,开在屏风的西侧,于是二人便推出西门,到了水榭临湖的水台上。
“七月初九那日,你我分开后,我不是去了驿站么,本想去看看派出的人都回了什么消息。可却碰上了一位南面来的朋友。”赵拾之忽然攀在陶惟衍耳上,小声说:“那位世子”。
“他?他来做什么?”陶惟衍疑惑的问。
“此间,他的名字叫做白落荷,而我,是他的家仆。你我,只是刚认识的朋友。主公!千万小心!”赵拾之忽然变得十分正经而谨慎:“南面的主子曾给未来的主子选了一门婚事,白落荷本就是游戏人间的花花公子,他觉得继承大统之人必是自己,所以想绕过老夫人,把这婚事给退了。”
“对方是谁家?”陶惟衍问。
“归云山庄荀庄主的千金。”赵拾之说。
“就是为了庆祝得女,设了‘归云山庄上元节无宵禁’那个荀庄主?他有何厉害之处?”
“归云山庄虽小,可是有两件宝:一是能工巧匠上百人,师承鲁班,能造出最精细厉害的兵器;二是背靠千世台,传说有神仙庇佑。这第二点绝对是谣传,若真有,那神仙现在还是小姑娘,在里面睡觉呢!哈哈哈!但是这一,我是确认过的,所造兵器,确实精湛至极。”赵拾之说道。
“若是他朝白落荷上位,这岂不是如虎添翼的婚事?他为何不肯?”陶惟衍问道。
“这,说来话长了。白落荷是个无名的歌姬给主上生的世子,自小就过给了无子的夫人养。可夫人养了他没几年就没了。夫人出嫁前的姓氏是白,南朝大名鼎鼎的首富白家是她母族。而现下掌权的白五悠,是夫人的五哥。这白落荷之所以觉得这大统如他掌中之物,就是因有白五悠给他撑腰,白五悠算是他舅父了。”
“即便如此,归云山庄也不是阻碍啊?”
“南朝崇上逍遥宗,因逍遥宗的神山——姑射山在南朝境内。之所以说姑射山是神山,因这山产玄铁,可造世上最利的宝剑。这白五悠是个刚愎自用目中无人的性格,他手下也聚集着能工巧匠百人,他觉得兵器锻造是掌握军队的要事,不能权落旁人。因此一直撺掇白落荷退婚。可老夫人,就是主上的母亲,是一直不同意的。所以他们此行,也是挑明了要和老夫人分庭抗礼了。”
“你看着白五悠的匠人较之归云山庄,如何?”陶惟衍问道。
“天壤之别。所以我爹爹总说,白五悠这样的人,只是那种骨子里天生的坏,但是不可怕。”赵拾之笑道。
“怎么不可怕?”
“我爹说,蠢坏之人,不足为惧。愚蠢至极,自有天收。”
陶惟衍笑着说道:“这便是你们信的逍遥宗的道义么?一切皆有因果,柔弱不争,顺其自然么?”
“差不多吧。”
“那你们不去退婚,来这里做什么?”陶惟衍问。
“白落荷啊,我从小和他一起长大的。对外是主仆之分,私下也算是朋友了。他就是喜欢新奇的玩意儿,什么事情都要尝试,所以此行对他而言,退婚只是一项必须做但是不重要的事情,他嘛,最重要的事情是游戏世间吧。”赵拾之说。
“他为人如何?”
“过去的那些年,他只是贪玩,并不坏。可现下背后靠着白五悠,我便不太看得清了。”赵拾之忽有悲凉之色,语调竟慢了下来,说完就看着水榭外波澜不兴的湖面。
陶惟衍抬头看着他的神色,略有所思。
过了半晌,赵拾之说:“主公,我还是要再说一次,此间,他的名字叫做白落荷,而我,是他的家仆。你我,只是刚认识的朋友。主公,千万小心!”
“我记住了。”陶惟衍头一次见平日潇洒旷达的赵拾之出现如此反差的表现,又多愁善感,又反复强调,忽觉如临大敌,想着,此后若是再由着自己的心意留在她身边,怕是更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