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奶奶说的对,她终有一天会认了她,但不是现在,并不是仍旧有怨言,而是,没有准备好。
因为她对她而言,已经陌生,她需要有一个充足的时间,一个合适的机会去面对这件事情。
她的脑海中,照映出许多事情。
她甚至想到,如果有一天奶奶不在了,她何去何从?
是依照奶奶遗言,早嫁他人?还是寄离到哪个叔婶家生活个两年,然后,再嫁出去?
她不知道。
秋收了。
长琴跟着几个叔婶轮流下地,先收完她和奶奶的粮,再回去收自个儿的粮。
文星和文明也跟着帮忙,有时,她留在家照顾奶奶,留个一两天,再和哪个婶交换。
寻找沈现平的事暂时告一段落,收完粮再慢慢寻找。
果子装袋拉回了家。
芋头擦片撒在地里晾干,晒成干脆的片之后,再捡起来,撒容易捡难,一片片装进袋里,还要保证没有尘土干草,虽然不费力,但耗时间。
大江奶奶有空的时候,常隔三差五过来坐坐,对着坐在门口,动弹不得的长琴奶奶劝慰:“姊妹,你得好好的,该吃吃该喝喝,别不舍得,日子好了,就算没有,还有他们几个叔呢,就算朝儿子们要,也得让自己壮实,还有孩子,有长琴,你看琴多懂事,太阳晒着风吹着,跟他们叔婶一样干,这孩子将来嫁到谁家都是谁家的福。你就算为了孩子,也得好好的,得看着她出嫁,要不然,你能放心?”
大江奶奶的话最管用。
可老人听在心里,却不敢照实做,她已不能动弹,吃喝拉撒全靠别人,每天饭吃的少,水喝的少,就为了给别人减少麻烦。
邻居劝她多晒太阳,晒太阳对恢复好,她就一天到晚坐在门口,从太阳升起一直坐到日落,自己用仅能动弹的那只手,朝另一半身子捶捶捏捏。
就是有时会说:“四妮怎么不来?”
几个儿媳不管谁在跟前,都会说:“她忙,假请不下来,托人捎了信,说过阵子就回来,她也着急,拖家带口的都是活,我们就别给她添麻烦了,有我们几个在,用不着他姑。”
反正话说了,老人不回应,也不说什么,隔三差五仍旧会念叨:“四妮、四妮。”
那夜打雷,长琴让文星守着奶奶,自己跟着叔婶去地里抢捡芋头片,其他地方都捡了,只剩下这一小块地,如果下雨淋湿,又得晒上很久不说还会发霉,卖不上好价钱。
便趁着雨还没下下来,赶快捡回家,一片地,捡到一半的时候,雨哗啦啦下了。
老五照灯,沈绪言用推车冒雨往家推,老六和嫂子们还有长琴不停地捡。
等忙活完这些活,人已淋透。
睡时,半夜12点多,看着躺在炕上已入梦乡的长琴,老人心里百般不是滋味。
西屋放草的屋,长琴一直不敢进,每次迫不得已走进,她总会瞥向其他地方,不敢看那口棺材。
一家人忙完秋收,寻找沈现平的事,再次继续。
沈绪言有大队部工作在身,出不了北庄,就让老六老五回黄城工作。
文星姐弟也不能离人,他和沈绪安留在家中,一方面照顾着母亲,一方面打听爹的下落。
今年春节,一家人围在一块儿过的,家里热热闹闹,没少了笑声。兄弟几个合伙买来不少鞭炮,带着孩子在家门口放了个高兴。
过了春节,正月十五那夜,长琴一个人把家里各屋门角点了灯,红红的蜡烛分外喜庆,照耀出暖暖的光。
她对着摇曳的烛光祈愿:“希望奶奶快快好起来,希望爷爷能尽快找到,一家人像以前一样安安稳稳。”
前天,立了春的天儿,下了场小雪,阳光照耀不到的地方,白雪就像棉花一朵朵盛开在淳朴的小村里。
红烛映着雪,雪趴在那,眨着亮晶晶的大眼睛望着灯。
1983年初冬。
老人神智已不清晰,常把二儿媳认成六儿媳,再把来看她的左邻右舍认成家中亲人。
有时,一个人对着屋顶说话,对家里人说:“我看见四妮了,她上哪了也不来看我?你大娘和大爷来了,绪礼来了……”
左大堂赶着时间,来见了老人最后一面,来时,还带了另外一个人。
是亲戚给仨孩子找的后娘,他本不想带她来北庄,毕竟,还没成婚,也算不得一家人。
可他想了想,还是把她带来了,这当中,也是因为那女人对他说了一些话,最重要的是,她的容貌和沈丽有几分相似。
大堂早就听说,老人一直念叨丽丽,至今不知真相,如今神智不清,刚好借着这个时间来看望她。
对着沈家兄弟,左大堂带她和沈家人见了面,也立了话,她帮忙照顾孩子,为了沈丽,三年后再婚,让哥嫂看看满不满意?如果哥嫂说一句不愿,他们俩立马分开。
这是左家的事,沈家管不着,但左大堂能这般诚心上门,沈绪言也很感动,孩子得有人照顾,大堂也不可能就这么打光棍,能有一个人愿意是好事儿。
左大堂去炕头见了老人,女人原本在
今年的冬特别冷,才刚十月,大家伙儿已经穿上了棉袄棉裤。
没事,窝在家抱炉子,偶尔天好,出来晒晒太阳。
长琴娘来看望老人,走时,长琴送出去,准备了好久的那声“娘”终于喊出去。
长琴娘就差把头点成串,回去哭了整整一天。
大江参军入伍,这两天启程。
文星姐弟去了黄城上学,沈绪安也跟着在那工作,正好可以时常见到两个孩子。
沈绪言的儿女和长琴一样,早早辍学在家,如今,左右邻居已开始帮忙寻摸婆家媳妇。
只是沈绪言夫妇一直不同意,他们俩心里有数,长琴作为家中长字辈大姐,她不出嫁,下面的妹妹弟弟,一个也不能结婚!
老人常提起那户人家,而且,有次田秀娥说是来了亲戚,两个妇人一个男孩,谁都知道,那个男孩就是给长琴认的亲事,
这次来,是男孩的娘主动提起,要来看看闺女长的啥样。
长琴原本不知,但婶和奶奶有意无意让她跟男孩走在一块,出去走走时,长琴明白了一切。
小时就有的长河,清澈依旧,河上群鸭叫声嘎嘎。
只是,已有许多年,她没有摸过鱼,也没有摸过虾。
倒是后面长大的小娃娃,代替了她的影子。
两个人顺着河边,走了一段,长琴没有多少话,远处看见的村民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男孩主动提了很多话,长琴随口应付,走了一会儿后,她坚持不住了,提议回去,这场相亲的故事,这般草率结束。
“哐啷!”门上的玻璃哗啦啦碎了一地。
大江娘扯着嗓门:“你干啥?要上天?”
大江:“把那门亲事给我退了,要是不退,别说玻璃了,屋顶我也掀了!”
大江娘:“你可算有本事了啊,我和你爹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人家怎么滴了?她哪儿不好了呀?人家只有闺女没儿子,她爸在黄城又是个包工头,你娶了她,以后的路好走。”
“我不觉得我的路不好走,我觉得挺好的,要她也没用。”
“你是缺心眼儿还是二愣子?”
大江:“娘,我要真娶了她,我就算这条路堵死了,堵的透透的,”
大江娘:“你不就是想成沈家那闺女,说实话,那闺女倒挺好,娘是想着,往更好的路上走,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娘没文化也知道这理儿,等将来,你们想留在黄城也行,在这村窝里干啥?”
大江:“是,是,是,你是好心为我好,但是,你背着我偷偷定下亲事,这事儿,总得经过我的同意吧?是你娶还是我娶?要是你将来跟她结婚,那这事儿就你来定,要是我跟她结婚,这事就得我说了算。”
不等他娘说话,大江接着道:“娘,咱换个说法,你也有年轻的时候吧?就放在以前,我姥姥要是给你私自定下一门亲事,长得比我爹丑,还是个瘸子,再胡子拉碴的,你要不要?”
“…………”
仍旧不给他娘说话的机会,抢先说道:“话糙理不糙,事儿就是这么个事儿,我只是打个比方,当然,我姥姥不可能给你找那样的,要不然,不就成祸害自己家闺女吗?”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