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琴奶奶正着脸色:“我没跟你开玩笑,只你一个人去。”
“为什么?”他的心里,就像浩瀚深海那般,答案隐隐冒出水面,但他心中所想的,不是他愿意面对的。
正视着娘的脸,他脸上的嬉皮笑脸逐渐收了。
“娘想了很久,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就算现在,娘也开不了口,可再难的事,也得起个头,”叹了口气,微做停顿,她继续道:“绪亭,你有两个娘,一个生你的娘,一个养你的娘,明白了吗?”
沈绪亭绷着脸半晌没回话。
“娘知道你可能接受不了,可要是不说,娘到死也闭不了眼,我和你爹六十多岁快七十的人了,五年不知道能不能活下去,娘得趁着还在,把该办的事办了,等我走的时候,好闭眼闭地快一点,一撒手,西天是我的归路。”
“那时候穷,你爹他又是个瘸子,好吃懒做啥活不干,家里全靠你娘,生下你来后没吃没喝,你娘饿了两天,上头还有几个孩子张嘴等着,要是有吃的,谁愿意把自己家孩子往外送?送给外人舍不得,就被你二舅抱回来了。”
“我和你舅也想过,等日子好点再把你送回去,可一天天长大,根本送不回去,就瞒着你到现在。”
“绪亭,你自己也为人父母,把舅娘的话好好想想,昂。”
从沈绪亭进来,到他离开,长琴没听见他说几个字,走时,丧着脸走的,一句话也没说。
长琴不只同情,打心底里,竟有些羡慕小叔,为何羡慕?她说不上来。
或许,是揪着那一点点不可混为一谈的不同,反反复复比较,最终,还是觉得小叔比她幸运。
“你娘嫌你大了不要你!”
更或者,是因为这句话,已经恨在骨子里。
☆、寻人
有些事,旁人说再多,也抵不了枕边人一句话。
他眼睁睁看着大哥离世,大嫂因为生计带孩子改嫁,长琴无父无母跟着奶奶过活,这些,他都看在眼里,自己也为人生父,他心知为了活下去,付出的苦楚心酸,因此,他没有怨任何人,只是乍听闻事情真相,缓不过气难以接受。
口口声声唤了三十多年的爹娘,自己竟并非亲生,虽然养育之恩大于天,终究不是娘。
一年见不了几回的老姑,居然是怀胎十月生他的母亲。
老天爷真会折腾。
那一夜,刘秀梅与他说了许多体己话。
那一夜,长琴天亮才合上眼。
大江找她玩耍,实则来看她脸上的伤,长琴记得奶奶的话,不由自主想与他保持距离,甚至,想问问他,亲事可成了?那家闺女可曾相中?
但问不出口。
奶奶让她牵着小牛去河边吃草,大江跟着,以前,从没在意过村里人投来的目光,现在每每和大江站在一块,有人朝他们看时,总觉得浑身不舒服。
长琴手拿鞭绳,抽打着地上的草:“你要是没事儿就回去吧,不用跟着我。”
“我怎么觉得你怪怪的?犯神经了?”大江斜着头问。
“哪怪了?本来就是实话,你没事跟着我干啥?回你自己家去呗。”
她以前可不这样,虽然嘴上不说,大江隐隐约约也能猜到个什么事儿。
便道:“那我走了。”说完,溜了。
他走了,长琴松了口气,本来,放牛是多么惬意的事,就因为他的存在而变得压抑,眼下他走了,顿觉浑身轻松。
旁人要看就看,长了就是让别人看的,这有啥关系?
于是,她找了个干净的地儿坐下来,守着牛犊,望着绿树小河,还有河中,那一群嘎嘎叫的鸭子。
没多久,耳边听到一群羊叫声,“咩~”
长琴转头一看,愁了脸,不远处,大江赶着一群羊正缓缓走来……
***
半天过去了,长琴牵着牛犊回家,到了家中时奶奶不在,但二婶在家看着爷爷。
从搬家后,刘英占了老宅,沈绪安从黄城回来也对她爱答不理,两人关门大吵一架,他始终认为文杰出事跟爹没有关系,只是巧合,可跟媳妇说不通。
忍着,又心疼自个儿爹娘这般受气。
“二婶,我奶奶呢?”长琴问,拴好牛犊。
田秀娥:“去你小叔家了,牛吃完了?”
长琴:“完了,一点都不吃了,我才把它牵回来。”
村里头,红白喜事但凡有点儿动静,很快就能传个遍,大江家说媳妇的事儿,田秀娥自然也听说了。
大江和长琴打小就在一块玩儿,田秀娥一时兴起,便打算朝长琴问这事儿,“大江今天来了吗?”
长琴洗把手往屋里走,“来了,刚才还在河边放羊,咋的了?”
田秀娥:“你知不知道他说媳妇儿的事儿?有没有问他,这事成了吗?”
长琴进了屋:“我哪问他,他也没跟我说,那下次他来的时候,我就问问他,我爷爷吃饭了吗?”长琴立即把话题绕开。
田秀娥:“吃了,早前的剩饭,我给他热了热。”
“那我守着他吧,二婶要是有事儿就回家忙活。”
“我不忙,你二叔说了不能让你守,特地让我过来的,我等着吧,等你奶奶回来,我正好问问那事儿怎么样了。”
“也行,那我去院里把衣裳洗洗,二婶先坐会儿。”
“欸。”田秀娥坐在凳上没动弹,长琴巴不得离她远点,生怕她再提起大江的事儿。
这人啊,一闲着,就爱乱操心。
田秀娥坐在那,看着卖力洗衣裳的长琴,越看越招人稀罕,长得不赖个子高,又懂事又能干,除了没爹没娘啥都好。
再过两年,这孩子也得找婆家了。
田秀娥把所有认识的,与她年龄相差不大的男孩子,全在心里排队洗刷一遍,过滤了几个合适的。
想着再等一年,她就可以把这事儿提出来。
长琴与别的孩子不同,她爷爷疯疯癫癫,奶奶年龄又大,她的事儿得比别家闺女早办,穷富不说,摊上个知道疼闺女的就行。
洗着衣裳,长琴才想起奶奶给她留的话。
宏伟家给了几个玉米煮着吃,奶奶留了两个,让她把剩下的给三婶送去,文星还有文明都爱吃。
甩甩手,在衣服上擦干,跟二婶说了一声,长琴就端着那些玉米去往三婶家。
三叔已经有几个月没回来,家里就三婶和孩子们,门开着,听不到文星和文明的声音,这俩孩子跟着邻居家孩跑到草场去玩,还未归家。
长琴直接进了屋,听见三婶一个人在屋里自言自语。
“文杰啊,文杰,娘给你的东西收到了吗?”
长琴悄悄走到她身后,轻声说道:“三婶,奶奶让我给文星和文明送来的玉米。”
“不要,拿走!”
“已经拿来了,三婶就收下吧。”
“出去!不要就是不要!”
长琴踌躇了,到底是该拿走还是放下?
就在这时,刘英忽然猛地起来,快步走到长琴面前,抓起她端着的盆往外扔,长琴没敢阻拦,眼睁睁看着她把那些玉米连带盆,一个个扔在院子里,滚得到处都是,黏上土沙。
“嘭!”回到里屋,关上房门。
长琴站了会,走过去把那些玉米,默默捡回盆里,借着盆里干净的水,清洗干净后,端着走了。
她没有回家,而是在胡同里询问碰到的村民,是否见过文星?问过几个人之后,按照他们说的方向,在草场,找到了文星姐弟。
玉米总算给到二人手里,不管怎样,起码他们吃到了。
去老姑家认亲的事已商妥。
沈绪亭给了自己两天时间,两天之后,他去见老姑。
可上天,再次与他开了个玩笑。
老姑在次日黄昏就撑不住了,那头的人骑着洋车往北庄奔,长琴奶奶一家人得到信儿往那赶。
沈绪言把洋车给了绪亭,让他骑车先赶过去,长琴和奶奶走小路随后就到,长琴奶奶只盼着老姑能留住一口气,好等到她的儿子。
路上有面大斜坡,被村里人号称“三瞪眼”,说是以前他们走这条路,抬眼看看不到,抬眼看看还不到,气喘吁吁登了顶,得瞪好几次眼。
那面斜坡不好骑车,需下来推着,沈绪亭推着车往斜坡上跑,他用足了所有力气,用最快的速度往斜坡上爬,累的腿脚发软仍然推着车往上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