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有时间过来看我?”谌文原是极内敛的性格,只是见到言君玉,忍不住把情绪都带到脸上来,笑着问他:“听说太子殿下的伴读学问极深,你在那可吃力?”
太子的伴读都是世代簪缨的门第出身,又都是鼎鼎有名的天才,言君玉被选中时,谌文还担忧了一阵。替他列了书目,让他全部背下来,免得露怯。言君玉哪有他的脑子,刻苦读了两天,只背下半本。
“还行吧,敖霁他们都挺好的。”言君玉全然不知道这其中厉害,毫不在意地说完,趴在院墙上关心地问道:“我让小太监带给你的点心你吃了没?怎么还这么瘦啊?”
说他憨,偏偏有些事又厉害,到那里不到半个月,已经和小太监混得极熟,老鼠搬家一样,把东宫的精致点心源源不断地送到这来。
“哪里吃得了那么多,还剩两包呢。”谌文无奈地笑:“梅先生说了,读书人劳心太过,都是瘦的。”
“嘿,这话有意思,我回去跟容皓说去。”言君玉笑嘻嘻地道。
都说东宫虽好,是高处不胜寒,绝不能犯错。但他去了半月,还是这样子。谌文虽然有点想笑,但心里又觉得欣慰。
“你这次过来找我有事吗?”
其实谌文巴不得言君玉能趴在这墙上跟他聊上一天,这重重宫墙如同监牢,他虽然心中秉持君子之道,但是被三皇子处处针对,也觉得压抑得透不过气来。而言君玉是他进宫半年以来,唯一跳脱的一抹亮色,实在珍贵。
但他也知道,言君玉这家伙有点孩子气,要是不提醒他,他真能把正事忘了,趴在这跟他聊一天。就算太子再仁慈,伴读到底是个差事,他偷溜出来太久,只怕会有麻烦,所以出言提醒。
“是哦,我差点忘了。”言君玉笑眯眯地告诉他:“我来找你,是要请教你一个字。”
看来他在东宫也不是毫无长进,至少知道说“请教”了。
“什么字?”
“你知道有什么生僻的字,是从木,读作‘云’的?”言君玉趴在墙上,一双眼睛认真地看着他。
“从木?”谌文的脑子活脱脱是一栋藏书阁:“是这个橒字吧?”
言君玉伸出手来,让他写在自己手心里,他的手生得漂亮,皮肤白,掌心生了一颗小痣,倒像在玉上留了一点瑕疵。
谌文的指尖刚一落下去,他就忍不住缩手,嘻嘻哈哈笑起来:“好痒。”
他自己怕痒,干脆伸手抓住谌文的手:“你写给我看。”
谌文从小母亲早逝,父亲又严肃,鲜少与人这样亲昵,耳后不觉有点微热,但还是认真写了,言君玉确认再三:“是只有这个橒字是生僻的,又从木的吗?”
“只有这个了,这是古书上说的一种树。”
“树?”言君玉怔了一下,忽然大笑起来,他笑起来眼睛弯得月牙一样,这次不知道为什么,眼睛亮亮的,像是心里藏着什么好东西,带着暖意,让人心神都一荡。
“哈哈哈,原来他是一棵树啊。”
第36章 礼物喜出望外
言君玉得到答案,开开心心地往回走,走到东华门附近,远远看见东宫,心中期待,干脆一路跑了过去,过了侍卫那道关,小太监正打盹,被他一阵风一样冲进去,还没反应过来。
到了思鸿堂,云岚正在廊下教小宫女,看见他,笑了:“哟,这是去哪了,跑得这一身的汗。”
“不告诉你。”言君玉笑嘻嘻。
“那我可要跟敖霁告状了。”
“我可不怕他。”
“那我就告诉殿下……”
言君玉一听,顿时笑了:“正好,我还要找他呢。”
“那可不巧了,殿下有正事,晚膳时候才能回来。”云岚见他过来,拿出手帕来替他擦额头上的汗:“你看你野的,一点规矩没了,到处跑找不着人就算了,谁教你的,连殿下都称起‘他’来。”
我不仅要称“他”,还要叫他名字呢。言君玉得意地在心里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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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耐心等到晚上,太子果然回来了,这次的事像是颇重要,一边走,还一边说话,说着什么“五胡只来了四个……”“白羯人只怕在酝酿战事,要等燕然回来才知道了。”
言君玉本来是半懂不懂的,等到听到“白羯”两个字,恍然大悟,他整天玩打仗游戏,把胡族都用了个遍,其中羯族就是南北朝时的五胡之一,白羯据说是羯族的分支,也很骁勇善战,善于打造铁器。
他是很想插话的,但看他们说得颇认真,是在聊正事,只能等着。他从小父亲就戍边,偶尔回来一两次,跟人谈话,他也是这样在旁边乖乖等着,听了不少东西,放进自己的打仗游戏里。
太子他们进来后,说了一会就不说了,言君玉听得百爪挠心,见他们坐下喝茶,连忙琢磨怎么开口。
他当小孩当了这么多年,早有了心得。知道随便插话,或者问得太急切,大人都不愿意跟你聊正事,只会扔下一句“小孩子懂什么”。只有问得恰到好处,要看似无心,又要勾起他们谈话的欲望,这样他们才会说出一点不适合小孩子听的话出来。
他这个年纪,又是深宅大院的王侯子弟,竟然已经知道了边关打仗尸横遍野的情形,知道被砍下的手还能握着刀,跟他的机灵少不了关系。至于他父亲因为跟才几岁的儿子讲这个,差点被言老夫人用拐杖打,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他正琢磨怎么开口呢,那边敖霁先找他了:“又去哪野了,我们出门都找不到你。”
言君玉暗自惋惜,没有跟着他们出门,不然就不用现在套话了。虽然从谌文那知道了是哪个“橒”字,还是觉得有点亏。
“我去找谌文了,跟他请教书上的问题。”
“你别浪费人家时间,先把四书背了,谌文的文章都赶上容皓了……”
敖霁这边在打击言君玉,那边容皓不乐意了:“是啊,你还不如练练武功,两三天就能赶上敖霁了。”
容皓这人别的事上都笑眯眯,唯独在学问上经不起别人看轻,那边敖霁在武功上也是一样,两人顿时斗起嘴来,互相称呼“武夫”和“百无一用是书生”。
言君玉看他们斗起来了,知道套话无望,不由得叹一口气,干脆走到书桌前,替太子磨起墨来。
太子正写着什么,见他这样,笑了:“还没找到?”
“找到了。”言君玉想起这事,顿时得意起来,神采飞扬。
“我不信。”
“真的。”言君玉急了:“我已经知道了……”
“知道什么?”
言君玉看一眼还在争吵的敖霁和容皓,悄悄凑到他耳边:“你的名字是棵古树,对不对?”
他并不知道这动作亲昵得过了分,连萧景衍自己都惊讶了一下,不过他向来是喜怒不形于色的,反而笑着回了他一句:“那你的名字是颗石头吗?”
“胡说,明明是玉。”言君玉还要争辩,只听到身后敖霁冷冷叫道:“言君玉。”
言君玉虽然在云岚面前夸海口,其实还是怕他的,虽然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顿时就收敛了,萧景衍看他乖巧得可怜,还伸出手来摸了摸他的头。
敖霁只能约束言君玉,对他不敢如何,面沉如水,干脆站起来,一转身出去了。众人都正奇怪,他又提着一个箱子进来了。
“言君玉,过来。”
言君玉乖乖过去,以为他又要讲道理,谁知道他打开箱子,里面竟然是一副山川河流和城池的沙盘,他一看地形就认了出来,是他最喜欢的长平之战,旁边扣着一堆小碗,里面放着许多黑白棋子,还有他最想要的几个泥人,关羽李靖秦琼……
他喜出望外:“给我的吗?”
敖霁早就知道他会惊喜,但是被他满心信赖地看着,还是有点得意,道:“我说了等你生日送你个好玩的东西。”
“可是我生日还没到啊。”
“啰嗦。”敖霁转移话题:“要不要来一把?”
“来来来。”言君玉顿时摩拳擦掌起来,别说磨墨,估计连太子也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其实他的那个打仗游戏,敖霁跟他混熟后也玩过几次,但是这家伙实在有点厉害,敖大公子屡战屡败,觉得有失自己的威严,也就不肯和他玩了,只偷偷去京城的工坊里定制了这个沙盘,准备等他生日送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