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疆形势混乱,看地图上清晰的边界线,远远想不到这里其实根本没有明确的领地,一个小镇都能一天内易主几次,何况这大片人烟罕至的荒野。
他们只有百来个官兵护送,一路上只得避开交战的区域,前往幽州,再与西戎人谈交换战死将士遗体的事。
好在蒙苍死后,西戎也暂时沉寂下来,已经有个把月没有打过大规模战役了。
众人翻过一个小山头,在河边饮马,就地修整,准备趁夕阳落下前一口气赶到乌山镇。容皓也下了马车,在河边看见边疆苍茫的落日,一如边塞诗中的气概。
最开始反应过来的,还是那个跑过马帮的向导老头。
“不好!”他本来在灌牛皮水袋,忽然把耳朵贴在地上听了听,顿时弹了起来:“快走!有骑兵过来了!”
顿时兵荒马乱,跟着容皓从京中出发的几十个小官吏和上百护送的官兵都吓得不轻,牵马的牵马,捆行李的捆行李,几个本该发配戴罪立功的晋派官员更是吓得可怜,手忙脚乱往马上爬,平时养尊处优,一个个溜光滚圆,越急切越爬不上,摔了个底朝天。
其实就算他们反应过来,也是跑不掉的。
西戎人出现的时候,最开始只是马蹄踏碎的泥土和青草气味,然后才看见山坡上亮出一杆旗帜来,容皓第一次看见练得这样齐整的士兵,像是一条黑线一般展开,出现在了山坡上。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传言中的西戎铁骑,每一个都像一座塔,骑在披甲的马上。好在铁兀塔数量并不多,上千人的队伍里只有一百来骑,其余人都是轻甲骏马,穿着华丽的西戎袍子。不知道谁一声唿哨,这些西戎人从山坡上冲了下来,把他们这支小队伍团团围在中间。
连他们的马也怕西戎马,不安地聚在一起,原地踱步,几个晋派官员更是吓得瑟瑟发抖。这些西戎蛮子倒是不急着杀人,只是围着他们,带着点嘲弄的意思围着他们看,有人还故意打着马围着他们飞跑,看他们被吓懵的样子,哈哈大笑。
这场景让人想起猫戏耍猎物,时不时来一爪子。这些西戎蛮子看见有人被吓得腿软,顿时大笑起来,用西戎话粗野地交谈着,还有人朝他们扔东西。
“容大人。”袁盛担忧地看着他,他很清楚这穿着锦衣的青年的身份,也知道他身上那领青狐肷就比整个队伍都来得贵重,他不该出现在这里的。
容皓果然吸引了西戎人的兴趣,他整个人就是京都贵族子弟的样子,和塞上的粗犷完全不同。尤其这皮肤白皙五官俊秀的年轻官员还这样傲气地骑在马上,十分平静地打量着着他们。
有个西戎将官似乎嚷了一句什么,其余士兵都用西戎话附和着,但并没动武,而是分开了阵型,让出一条路来。
出来的铁骑浑身披甲,连马也比人高出一截,尤其领头的人,脸上带着个狰狞的狼神面具。那些西戎士兵似乎都怕他,都安静了下来。
他用西戎话说了句什么,西戎人又兴奋地嚷起来,有人一鞭子下去,把呼车的士兵打落下来,其余人一拥而上,连马车带行李全部牵走了。掠夺才是他们的本行,十分熟练,抢得人仰马翻,鸡犬不宁。更有甚者,还抓起几个晋派官员,要绑票的样子。
容皓本来骑在马上,也被人一把拎起来,横放在马背上。
容大人是不怕的,不过这西戎马也太颠簸了点。他被带着一路翻山越河,连骨头都摇散了架,好容易停下来,天已经黑透了,他被摇得七荤八素,还被扔到地上,站都站不起来。
好在这地方还算像样,不像书中写的那帮野蛮,至少还是个营帐,地上也铺了地毯。
容皓好不容易爬了起来,一只手伸过来,拎住他的衣领,把他按在营帐内壁上。
沾过血的铁是有着特别的气味的,带着寒意,像是铁锈,又带着点腥气。黑狼面具十分狰狞,光是看着就觉得会被刺伤。
“你是为什么来的?”戴着面具的人用汉话问他。
他的声音很生硬,带着杀气,据说幽州现在由呼里舍的儿子哥颜负责,北院大王延宕也重新和西戎三王子勾搭到了一起,西戎的局势远远还未明朗。
但他想要的东西总归是能得到的。
“你问谁,容大人还是容皓?”容皓浑身骨头都散架了,声音反而格外慵懒。
黑狼面具后面的青年这样沉默,容皓在心里叹了口气,看着他道:“容大人是来奉行自己内心的正义的,他想换回自己国家的英雄。”
他身上有种很特别的气味,能让人想起江南的月光、桂花、诗词和故事,他像是人世间一切风流的温柔的奢侈的总和,是能困住人的三丈软红尘,完颜亮想要的江南。
“那容皓呢?”赫连听见自己的声音问。
容皓没回答,只是伸出手来,取下了他脸上狰狞的面具,卷曲的,灿烂的金发,像是阳光一般倾泻了出来,他的眼睛湛蓝得一如当年。
“容皓很想你。”他说。
赫连没有说话,他把容皓拎了起来,按在营帐上,开始恶狠狠地吻他。
“你完了,容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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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北的新兵营,一派欣欣向荣。
这上万的新兵,虽然没有战斗经验,但来自五湖四海,说一句藏龙卧虎也不为过,据说还有江洋大盗混进来的。而马鹏就没什么来历了,他是农家子出身,家里兄弟多,上面两个在家种地,下面的就要自己谋生路了。他向来生得高大,胆子又大,索性投了军,来的时候只说是招民夫,谁知道被送到了这里。他不识字,听见玉门关还不明白怎么回事,后来跟同营的士兵聊天,才知道自己被送到了靖北来。
不过靖北也比幽州好,据说幽州现在正打仗呢,不像靖北,只是对峙。就是那个西戎大王有点吓人,被传得神乎其神,有人说他喝狼血,座下骑兵全是骑着狼的,还有说西戎人爱吃人肉的。
他们是新兵,整日只在兵营中操练,日后再分配到各营中,校场上常有比试,他有空的话也去看,就是希望自己分到个厉害的将领手下,能活着回去。
这日又是东营和西营作对,摆下擂台,东营都是老兵,西营却多是新兵,马鹏在操练时就听见消息,百事通神神秘秘地道:“那个新兵今天又去了,据说把田将军掀了个跟头呢。”
“哪个新兵?”
“我也不清楚,好像是带着家丁来投军的,好像是姓叶,叫什么我忘了,挺厉害的。”
马鹏好奇得很,操练完连忙去看热闹,哪里还挤得进去,校场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满的,只听见里面时不时爆发一阵剧烈的喝彩,急得他百爪挠心。
到最后也没看着,只听见里面战马一声长嘶,一道身影高高跃起,穿的是黑甲,身形竟然十分纤瘦,挥舞着一柄长杆的关刀,气势惊人,直接将对手击飞出去去,校场上顿时山呼海啸般叫起好来。
新兵营练了一个月,本来还要再练的,不知道为什么,就被拖去了流玉河,马鹏只听说是西戎大王的兵越过了流玉河,像是要打玉门关的样子,连靖北侯都亲自坐镇了。
他倒是想多知道一点,但百事通半个月前就死在了战场上,他是老兵,据说是在白龙雪山中了埋伏,整队人都埋在了冰川里,连尸骨都没运回来。
等到分兵那天,马鹏念了几千句佛,在校场上被分到了一个叫做安西左营的地方,大将军说什么,他也没听出,只看见自己这一队几十人前面站了个校尉,看起来瘦瘦小小的,很不起眼。
他当时心下就一沉,等被领到营帐时,近看那校尉,顿时更加绝望了——这校尉还没他高,穿上甲背影还比人瘦小,清点人数时看到正面,脸圆圆的,皮肤又白,说话也不如其他长官洪亮,凶倒是挺凶的。
马鹏唉声叹气,同营的人却开心得很,他满头雾水,问他们:“你们开心什么?”
“你傻呀,你知道咱们的校尉官是谁吗?”
“谁呀?”
“叶庆啊,你可别说你不知道,他都打赢几个将军了,看见他那柄关刀没有,都说他是小梁王转世,都叫他小关羽呢!”
马鹏顿时喜出望外,就连调兵那几天,也不愁眉苦脸了。他们这支队伍共有八百来人,老兵就有三百人,不过多半是步兵,靖北骑兵精锐都在靖北侯直属麾下,剩余的骑兵不过是掠阵所用而已,步兵更是如同用来烧的柴火一般,用了就没了,但他们安西左营这八百人,跟着叶校尉这两个月,大小战役也经过五场,竟然伤亡不过百,都是因为叶校尉对步兵的运用非常娴熟,而且身先士卒,常常自己一人就撕开一道口子,频受嘉奖,只是不见提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