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少年游+番外(152)

作者:明月倾 阅读记录 TXT下载

他早就知道了,所以在黄金台上,大军开拔时神色才这样悲凉,或者,早在枢密院,他就隐约猜到了,所以自己找他推演军情的时候,他才那样心神不宁。

所以太子妃才会吐血,她比敖大将军更清楚什么是权谋,什么是帝王心术。敖仲也许只是一个隐约的预感,她却如此先人一步推演了出来,只是推演出来也没什么用了。其实自己也隐约猜到了,不然怎么朱雀一个破绽自己就反应过来了呢?如果他不知道钟老将军已经去世了,那他为什么要一整天盯着自己呢?一定是发生了比这更严重的事,害怕自己闹起来。

“……我告诉你吧,原来蒙苍受了重伤!还有说是直接死了的,他真是无聊,主将不坐镇中军,跑去带了几个将领上万人去伏击燕北的散兵,全灭之后还不走,还在附近村落驻扎,结果被一位刺客刺杀了,当晚就连夜运回了幽州城,我怀疑应该是死了,要是受伤一定是医者来找他,最好不要移动。而且能刺伤的话,为什么不涂毒药呢……”

卫孺不知道剑客的剑是不涂毒药的,涂毒药的是朱雀那类刺客。早在许久之前,自己看刺客列传的时候,敖霁就说过,最古老的刺客其实都是用剑的,荆轲,刺吴王僚的专诸,用的都是剑,后来刺客渐渐与死士混在一起,成了类似暗器一类的存在。唐传奇里仍然可以看见刺客最后的余晖,唐朝藩镇割据最混乱时,万军丛中取人首级也不是一句空话。是极潇洒极锋利的剑客,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毒药和暗器能杀的人,用剑一样能杀。

整个天下,哪里还有比他更会用剑的人呢。

东宫最最锋利的一柄剑,用在最致命的时候。就像下围棋,也许布子时都未必想到后来,只是知道那是关键位置。等到大龙成型,才显出必要。一切都提前算好是谋略,这种直觉般的大局观,也是谋略。言君玉兵法中也有此道,萧景衍送敖霁去边疆时,应该没有想着让他死的。

夸谋士是算无遗策,夸帝王是雄才大略,叶椋羽是谋,萧景衍是略,他们是天作之合,不需要言语、书信、甚至不需要任何信号,几年音讯无通,然而当他接手东宫这盘棋,仍然可以第一时间引爆他埋下的伏笔,把这棋子用出最致命的一击。如此天衣无缝的配合,也许自己推算出幽州沦陷还给予了一点帮助,也许东宫另有高人。蒙苍为什么要追燕北的骑兵呢?如果里面有重伤他兄弟的人,一切就都说得通了吧。

羽燕然重伤铁勒也是在计算中,也许云岚也有份吧,容皓呢?他知道吗?敖霁自己呢?

自己当初在乐游原上那样追着他,他也不回头,因为早就知道不会再回来了吧。

蒙苍再莽撞,身边随时能召集上万兵马,赵子龙是演义的故事,谁能真从万军丛中全身而退呢?西戎强弓劲弩,兵强马足,耗都耗死了。叶璇玑吐血是因为知道结果了吧,刺客和死士,怎么分得开呢?

思鸿堂里灯火通明,容皓正在挑选奏章,容皓在和叶椋羽说着茶叶成色,太子殿下正在改奏章,云岚正在说:“幽州这次打下来之后,西戎一定改变策略,先让察云朔缓两天,要是他同意议和,就开茶马互市,盐铁还是不能放松……”

没人发现一个身影从门边走了进来,安静得像个影子。

“那敖霁呢?”

他声音不大,说不出是因为伤心还是疲倦。

“如果继续打,就拣着蒙苍的旧部打,西戎士气现在一定跌到了谷底……”

“那敖霁呢?”他又问了一遍。

“小言……”容皓有点尴尬的样子。

“江南其实是想再打的,我看枢密院现在也转过弯来了。其实就把敖仲放在幽州,敖家已经有侯位了,可以给一片封地……”叶椋羽就坐在太子书案侧面,言君玉以前只觉得这书案阔大,原来是这样用的。东宫殿下和谋主,左膀右臂,原来是这意思。

言君玉已经走到了太子殿下面前。

“那敖霁呢?”

他看着萧景衍的眼睛问道。

整个皇宫都在为战局忽然的转机欢欣鼓舞,只有他一个人固执地站在这里,追问一个叫敖霁的人的下落,真是不顾大局。但少年的眼神锋利如刀,就是容不下一点敷衍。

敖霁还会回来吗?

他还活着吗?

他现在在哪呢?

思鸿堂灯光明亮,衮龙袍的金线刺绣,漂亮得栩栩如生,但世上哪有龙呢,如果有龙,那龙该吃什么呢?是老虎,还是狼呢。天下人都可以是他的祭品吧,只要能换来一个河清海晏的未来。

“你们出去一下。”萧景衍平静道。

一国之君,是要担得起这样的目光的。

他说自己是他的分别心,原来真的就只有自己是他的分别心,其余人都不过是他的子民,随时可以牺牲的人,敖霁又有什么不一样呢?

“北疆现在大乱,西戎人封锁了音讯。我收到的最后的消息,是察云朔已经为蒙苍准备黄金葬台,伏击蒙苍的地方被付之一炬,周围几百里全被屠村,没有留下活口。”萧景衍山岚般眼睛看着他,平静告诉他:“你不是一直想知道那天在黄金台,敖仲跟我说了什么吗?他说,告诉小言,南疆贪功,是我不对。”

言君玉当初指责敖仲贪功南疆,明知西戎才是真正的威胁,仍然没有早早入驻北疆。导致幽州沦陷,然而冥冥中有轮回,他当年没有担起的责任,终于由敖霁担起了。

他的儿子替他收回了南疆,以生命的代价。

万军丛中取敌将首级,首级取了,那刺客呢?

敖仲为什么要跟自己留话呢?他也知道的吧,东宫开的玩笑,父母爱自己为之计深远,敖霁是他的独子,如果死在北疆,就不会再有孩子了。为什么那晚他忽然叫自己小言呢?兵法到极致会近神,他也隐隐有了预感吧。所以要给自己一个交代,像长辈安慰晚辈,自己担下所有责任。

还不够吗?敖仲打下南疆,女儿送进宫中,儿子也要为大周而死。

都说敖家可能要封王幽州,多好笑,封给谁呢?这世上可以有一千一万个王侯,但再也不会有敖霁了。

那天在御辇中,自己想,再给大周五个月就好了,现在五个月来了。察云朔失去最得力的儿子,至少消沉三个月,西戎失去主将,也要混乱一段时间。整肃之后,再度进攻。相当于一切推倒重来,只是大周已经换了新的主人了,从容应战,察云朔注定要无法见到中原了。当初为什么不在京中杀蒙苍呢?只是时机未到,代价太大,况且百官如水,东宫要顺水而行,能有今天这样架空庆德帝的结果,是因为这些年来显露的英明,让所有人觉得他是比庆德帝更好的君王。二是杀了没用,西戎仍然会进攻,多深沉的布局,蒙苍的陨落应该正好卡在他做主将的时,才能在战情最焦灼时取得几个月的优势,送敖霁去边疆,就是卡住了这时候。就算没有敖霁,也会有别的暗棋。

他算无遗策,大周权力更迭,新帝登基最危险的时刻,就这样平稳渡过。太医说了的,圣上撑不到夏天了。他说战情如火,原来火里烧的是他从小一起长大的伴读。

甚至是没有立场计较的,用一个人换五个月,多划算呀。连容皓也没有异议,只是想劝自己想开。

但言君玉就是想不开。

自己的敖霁,世上仅此一个,会笑着摸他脑袋,叫他小言的敖霁,也只不过为大周换了五个月而已。那天在荒山上,他是怎么说的?

他们糟蹋起好东西,是不会手软的。

他和萧景衍的对峙,没人敢参与,他身后的容皓和叶椋羽正抱着奏章往外走,容皓手上的奏章滑落一本,他连忙回头,叫道:“阿鸿……”

思鸿堂里,一瞬间寂静如同冰窟。

“阿鸿?”言君玉像是有点没法反应过来,只是茫然地重复这两个字。

思鸿堂只剩下他们两人,然而却好像隔了千万里远,言君玉只是觉得自己像卡住的门轴一般,所有东西都梗在脑子里,甚至没法把他们一个个理顺。

“阿鸿?”他茫然地重复了一遍:“思鸿堂,阿鸿?”

叶椋羽是字,那名字是什么呢?自己一直没问过,没想过,原来是叶鸿,名鸿,字椋羽,那就说得通了。自己把椋羽读成惊羽,原来他名字里藏了惊鸿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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