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稍稍放下戒备之心,温和而礼貌地笑笑,开门见山地问:“老三,你不会是专门来找我的吧?”
范有岁拘谨地坐在她的对面,手里捏着一只老式公文包,点了点头。
他打开了公文包,从包里拿出了两个透明文件袋,并列着放到了谢冬芽的面前。
透明文件袋内,装着的是营业执照。
谢冬芽不明所以,也就很礼貌地没去仔细瞧,只问道:“这是?”
范有岁收回双手,交握在桌前,像个乖巧认真的学生一样。
“我们老家很穷,早些年本地人想要发横财的除了去抓穿山甲偷着卖,也想不到什么发财的法子,特别是我们村。大哥是村里唯一一个考上大学还念到博士的人,别地儿的博士大学生都被当成秀才,在我们那儿,想占他便宜的人更多些。”
谢冬芽没有和范有岁深谈过,这时候才听出他说话的声音和范文轩实在很像,低低沉沉,平平稳稳,也认认真真。于是她没有做声,静静地听下去。
“我当年逃去东莞找我妈,是因为少不更事,帮人走私穿山甲打过下手,公安来抓人。大哥又是汽车又是火车,把我带回去认罪,因为没成年,被教育了一顿,倒也没判我。大哥说,要赚钱就得踏实去赚,所以我就留在我妈那儿跑货车。我不像我哥,能读书,能当笔杆子。我妈常说我老子是祖坟冒了青烟,才生得出我哥这样的人才。但也因为他是人才,他受的事儿就得比旁人多些。
“我出车祸后,大哥照顾了我一年多,后来伤好了,我也不知道该干嘛了,成天就想着是不是死了啊,别给他和我妈添麻烦了。那时候没少麻烦大哥,他两地奔波的把我从死里又救回来。为了我和我妈的生计,他想了不少办法。后来呢,他和他朋友给咱们省拍旅游纪录片,认识了几个茶农,就帮我和我妈盘了一个茶园,找了茶农还有做电商的教我们种茶卖茶。这两年气候好,我们茶园收成很好。我妈收拾了老二和老四过来帮忙,我老子那里……早几年他瞎闹腾,身上也落了点病,反正他现在看我妈眼色过活。没我妈发话,他也不敢瞎跑。”
谢冬芽呆愣着,涩涩地说:“你哥从来没跟我说过这些。”
范有岁面露愧色,“哥常说他对不住你,家里重担都在你身上。我们家这些破事儿,不能再烦你了。我妈说,当年为了我车祸那事,你俩才离的婚,害得小可可打小爸妈就分开。”
谢冬芽忙摆手:“不不不,我们俩离婚,不是因为你。”
范有岁道:“嫂子,你真像我哥说的,人太好了。咱们那儿,像我妈说的,穷山恶水出刁民,我那老子,就是欺负惯了你和我哥这样的好人。”他憨厚地搔搔头,“我今天过来,是知道老二和老四又来烦你。这两年老四被老二撺掇着,做白日梦想当明星,他俩不敢找我哥,就想找你去,跟老头子当年一个样。老四在你们家碰到你,就跟老二说着你好像还挺容易说话,两人瞒着我去寻你,我就知道要给你添麻烦了。怪我,没看好他们。”
谢冬芽释然地笑着,“我没这么容易求,他俩被你哥骂走了。”
范有岁也笑道:“他俩不知道我哥会来,要是知道,也不敢过来。但我想我哥既然来了,我这次也一定要过来见见你……”
他扶着桌面站了起来,朝谢冬芽鞠了一躬。
谢冬芽敛色站起,“老三,你这是干嘛?”
范有岁指着桌上的营业执照,他嫩气的脸上,眼神赤子一般诚诚恳恳。
“嫂子,这是我们家茶厂和网店的营业执照,法人都是我。这是我带给你看的保证书,我们家现在一年也有个几十万收入了,我虽然是个瘸子,但我也能成事儿了,家里头有我看着,不会再像以前那样了。你和我哥,好好过你们的日子,往后,有我老三给你们善后,范家人不会再到你面前丢人现眼。我给你保证!”
第29章 .
在刚认识范文轩那会儿,谢冬芽在他的面前形容过他最初给自己的感觉。
“就像许美静的歌声,干净清冽、温暖安全。”
范文轩教范亦可唱的一首老歌叫《阳光总在风雨后》,许美静干净清冽的歌声,就像风雨后的第一道阳光,虽然只有细细的一束,但是照射在每一个经历过风雨的人的心头的沟壑中。这些沟壑是那些坎坷留下的伤痕,被暖暖地抚慰着,旧日的那些创口得以痊愈。
谢冬芽转头看向窗外。
今日的日头不太盛,窗外的芭蕉树的枝叶罅隙之间,阳光稀稀疏疏地铺洒着,尽力给予着它能够贡献出的全部温暖。
她的目光停在芭蕉叶上。
“老三,谢谢你跟我说了这么多。”
她转过头来。
“你哥这个人做得多,说得少。我是知道的。很多事情我一直没有问他。如果没有你告诉我这些,我大概还要过很久很久才能知道。”
范有岁同感地点点头。
“我哥这个人重责任,只管闷头做事。以前被我爸拿捏住,就是因为他这个性格。他把我和我妈一起承担下来,也是因为他这个性格。”
谢冬芽苦笑,“这个性格挺不好的。”
“我哥……”范有岁双手在桌前握成拳,似乎在下一个慎重的决定,“他以前跟我说过一句话,我印象很深。”他真诚地看向谢冬芽,“他说他的包袱很重,只有所有包袱都卸下了,他才能去追求他真正想追求的。”
谢冬芽心中一恸。
似是未知的旧伤,隐藏许久,虽已自行痊愈,但那隐痛早已是骨髓里的记忆,这一刻被剥出来,仍旧痛不自抑。
她站了起来。
“老三,我同事们在那里等我很久了,我要去工作了。我知道你连夜赶过来很累,但是我现在实在没有时间和你再拉家常了。”
范有岁紧跟着站了起来,“嫂子,你忙你的,不用管我。”
谢冬芽没能给范有岁一句完整的告别语便即转过身,疾步走出咖啡厅,生怕慢一步就会崩出一点点失常的姿态。
她现在不能让自己情绪波动到自己不能控制的范围里,五分钟后,她需要一个冷静的自己,面对甲方们、合作方们、媒体们完成她最重要的工作。
尽职的何秋侯在咖啡厅外一直等着,同何秋对上眼神的一刻,谢冬芽已经完全平静下来,递给对方一个职业的眼神,一起走向会议厅。
在经过大堂时,她们看到了裴霈和魏辙站在隐蔽的一角,正在争执着什么。
谢冬芽只是抬了一下眼,何秋马上明白了。
“我现在过去拉开魏总,让裴霈赶紧回房间。”
她才说完,裴霈已大跨步迈过来,十来秒功夫人已走到谢冬芽跟前。
“师母,我昨天不知道我男朋友来了,你放心,我不会拿他的身份来压你们。你们可以当他不存在。”
“说什么呢?”紧随其后的魏辙也跟了过来,抬手就朝裴霈的后脑勺敲了一敲。
裴霈捂着后脑勺,回头怒视魏辙。
谢冬芽表情严肃,“今天这个情况,你们俩的关系暴露出来不合适。”
魏辙的表情不太严肃,“我没打算今天暴露,毕竟上班时间,不是我的作风。”
“上班?”裴霈问他,一脸问号,“你到底准备做什么?”
“回头告诉你。”魏辙挪动到何秋身边,“走吧,我们先进去办正事。”
裴霈虽然很想追问,但也知道此时天不时地不利。她瞪了魏辙一眼,转身离开。
谢冬芽看着裴霈的背影,笑了出来。
“小辣椒啊?”
“做事情很辣手,你领教过了吧?”
“后生可畏。”
魏辙做了个“请”的姿势,“走吧,谢总,我们现在去把正事办了。”
谢冬芽狐疑地看向魏辙,“魏老总,你今天是不是还要做什么出其不意的事情?”
“和制片方好好配合,是我们平台的义务。”魏辙笑得高深莫测。
谢冬芽略生了些忐忑。
前方的会议厅大门大敞着。男一号女一号、诸位演员和他们的团队,媒体执证记者们、粉丝百万的自媒体小编们、剧组上下百多工作人员,都已经陆陆续续走了进去。
箭在弦上,容不得她有更多的忐忑。
谢冬芽昂了昂头,和魏辙、何秋并肩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