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来贫嘴,”他要凑过来亲一亲她的面颊,却被她推开,没好气道:“那你怎么先把第一批贡果都给长公主了,全然没有我的份?”
“而且她过生辰,你送什么不好,送个凤凰,在圣上的眼里,殿下是凤凰,我算是什么?”
皇帝想起了那日敏德说温嘉姝得了咸安长公主送的果子,也稍有些不快:“咸安爱吃荔枝,那些果子是宇文氏在蜀中做官的后辈送去给她的,阿姝怎么也不问问清楚,就让朕蒙了冤屈。”
咸安仗着宇文氏一族的势力没少以权谋私,只要上皇在南内一日,皇帝还是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轻轻放过,但如果她僭越的事情闹到他眼下,皇帝也不是任人拿捏的性子,自然是心里不痛快。
“至于第一批送到朕手上的荔枝,朕只留了少许,剩下的不都是给阿姝送过去了么?”道家克制口腹之欲,而贤明有道的君王又不能太过流露自己的喜好,否则给了那些地方官吏谄媚的希望,不断压榨种果的农人和送信的驿使,致使百姓揭竿而起。
“道长怎么不自己多留一些?”温嘉姝没想到蜀中的官吏敢这样大胆,私自用官中的马匹为长公主运送果品,以权谋私,说话也就软了些:“能运到长安来,一批才能有几个?”
“我想着阿姝喜欢吃甜,便全留给阿姝了。”圣上轻声道:“没想到就是这样,还是落了阿姝的埋怨,早知道我就该让敏德同你说清楚些。”
无端被扣了锅的敏德在宫檐下的阴凉处站着打一个瞌睡,忽然一阵凉风吹过,给他醒了醒神,他把靠在柱子上的身体又挺直了,仍旧是波澜不惊的内侍监。
“至于我送给纨素的步摇……她本来就是天家之女,有这些纹饰也不算僭越。”圣上掏出绢帕,点了点她面上的泪痕:“等将来咱们有了小阿姝,我这个做阿耶的赐给她的凤钗比起咸安,会只多不少。”
人心都是会长歪的,咸安与他再怎么亲近也只是兄妹,等到皇帝有了自己的亲女儿,她能得到的宠爱也就有限了,谁人不是更疼自己的骨血。
再说了,比起皇帝内库里的其他珍玩,一支步摇算是最不起眼的东西,哪里就值得她生气了?
“现在高兴了吗?”圣上在她玉颈处轻轻啄了啄,温嘉姝身子轻颤了一下,却没有躲开。
“道长,谁说我要给你生孩子了?”左右那些宇文氏的女人又不在面前,温嘉姝想怎么诉委屈都没人能辩驳一二。
“你不给我生,难道我自己能生出来么?”圣上怜爱地戳了戳她气鼓鼓的腮:“要是我能生得出来,也不消阿姝受十月怀娠的苦楚。”
“我倒不是怕疼,”她委屈极了,倚在他的身上:“有人说我身子弱,动不动就要生病,还嫌温氏一族子嗣单薄,我娘亲嫁给阿耶好几年才生了我,去年才得了钰郎,恐怕陛下就是立了皇后,我这棵千年的铁树也开不了花。”
“哪个混账跑到你面前嚼舌根?”圣上面有愠色:“你是朕的皇后,哪里轮得到这些长舌妇指摘!”
“她们又不是猪油蒙了心,哪有这个胆子到我面前‘直言进谏’?”温嘉姝怅然道:“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她们要背地里议论,难道凭了皇后的身份就能压得住吗?”
“我听那些人还说,圣上娶了我,便是要把辛苦打下的万里江山拱手让人,怎么也得托殿下找个好生养的姑娘送进来,为国分忧。”
“咸安也是,怎么还想着往宫里送美人,她是想盯着朕吗!”圣上的眉峰逐渐聚拢,沉声道:“这是哪家的妇人,这样爱替别人操闲心,朕愿意和谁孕嗣,轮得到她们在床边指手画脚?”
“哥哥,万一我真的生不出来,或是连着几次都生了公主,”温嘉姝小心翼翼道“我是说万一……你会不会再去纳一个士族的女儿做妃子,和她生一个孩子出来?”
温嘉姝的眼泪簌簌而下,她做了皇后,宗室和朝廷必然要盯着她的肚子,万一生不出一个皇子,那到时候的局势哪里还能由得她?
皇帝无嗣,于国家而言也是件大事,无论她能不能尽早诞下子嗣,都须得婚前与他说个清楚,瞧瞧道长心里头到底是怎样作想的。
“不会的,”他正生着气,忽然被她逗笑了,“有阿姝以前,我是想着从宗室诸子之中挑一个过继在名下的,要是咱们命里无缘,那就按朕之前的意思来,也是一样的。”
“再说了,上皇和我阿娘生了四子一女,我祖父也生了四子两女,也都是嫡出。”圣上擦了擦她脸上的眼泪:“我家子孙兴旺,司空家里子嗣不丰,那阿姝嫁给朕,正好是取中庸之道,咱们生个两子一女,也不是什么难事。”
他从身后的木盒里取出一把碧玉梳:“这是我阿姊在世时留给我的,说是我外祖母明德大长公主从宫里出降时戴过的,后来陪嫁给我阿娘的,我阿姊不喜欢这种闺阁饰物,所以出阁前就把梳子给了我,等我以后娶了娘子,再传给她弟妹的。”
圣上微微有些伤感,“不过直到阿姊辞世,她也没能见到你。”
温嘉姝眼泪尚且有些止不住:“道长,我这样爱和你斗气,你说昭公主会喜欢我这样的吗?”
“会的,只要我喜欢,阿姊也喜欢。她也常常和她的夫君斗高低的,要是真遇上你,不成日里和你琢磨怎样驾驭夫君,就算是朕的福气了。”
圣上在她的发髻上寻了个缺口,把发梳插到髻上:“阿姝这样好,有谁会不喜欢你呢?”
他的阿姊和驸马一生恩爱,自阿姊去后,驸马不愿再续娶,只单守着子女过日子。
“阿姝不用担心子嗣的事情,朕就是再喜欢孩子,还不至于为此逼迫你。”他抚摸着温嘉姝的秀发,爱不释手,“要是以后咱们有了公主,等她洗三的时候,我会赐她食邑一千户,让她位比王侯,将来她出嫁时,再给她食邑五千户,省得日后到夫家吃苦。”
“道长,”她破涕为笑,“你溺爱孩子没边儿了,小心臣子骂你。”
有圣上这样的父亲,哪个夫家敢给公主苦头吃呢?不像咸安的驸马那样,忍气吞声做乌龟就不错了。
“这有什么,朕在外征战数年方得君临天下,难道是为了和他们讲理的吗?”圣上笑着安抚她道:“阿姝,我愿意讲理的时候就算了,不愿意讲理,他们又能奈何得了我吗?”
“我记得咸安出嫁时,上皇也只封了五百户。”她这样说着,却亲了亲道长的面颊:“你这样破例,史书不说你才怪呢!”
赫赫皇权,朕即国家,就是赋予了君主可以不讲道理的权力,至于后世言论,又关今人何事?
“那就随他们去吧,笔在文人手里,朕那时已经化作一抔黄土,也奈何不了他们。我之前做过的不堪事多了去了,再添一笔也无妨。”圣上拥着她,又吩咐让敏德进来。
敏德到了屏风外头,见两人依旧同之前无异,心下也松了口气,有温娘子在,圣上的心情总是不错的。
“去问问,今日是谁在娘娘面前说大不敬的话了,等宴请完使节之后,让人全处置了罢。”
圣上无心探究是谁说了挑拨的话,敢滋生出惦记皇位的心思,就是触犯到了皇帝的逆鳞。
他愿意给出去的时候,万里江山也没有什么可惜,可是当天子不愿意的时候,他们不能伸手来要。
而从皇帝的角度来看,他没有因一句话而让这些人的家族连坐,已经是格外开恩。他见敏德站着不动,皱了皱眉:“你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
敏德听着圣上的意思,和吩咐他杀几只猫狗也没什么区别,也不敢直接听命:“圣上……那长公主该如何处置?”
宇文氏嫁入高门的女子并不少,但如果皇帝连长公主都要处置,那些女子的性命,也是无足轻重了。
“咸安……”圣上扶了扶额头:“怎么哪里都有她?”
温嘉姝只是大致知道那些女子的身份不低,究竟谁是谁,她也没有记住,但为了几句恶言,轻易要人性命,这完全不似平日里宽仁敦厚的天子,打仗的时候他不知道杀过多少人,真心要起一个杀戮的头,那些谏官也是拦不住的。
只要开了这个连坐的头,以后再想止住那就难了。
这些妇人虽然惹她生气,但按照世俗的观念,她们说的也算是合情合理,她有心要罚人,但还没想过为一句话杀这么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