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皇后的背后站着的是布衣起家但手握兵权的温司空和五姓七家中的弘农杨氏,而宇文娴的背后也有历经五朝而荣宠不衰的宇文氏和与杨氏并驾齐驱的太原王氏。两人算是势均力敌,皇后也不见得就是占有完全的优势。
前朝篡了宇文氏的皇位,但随着前朝覆灭,那一朝的荣耀已经如烟云消散,唯独宇文氏耐心而细致地经营着自己的家族,期待有一日,能把流有宇文氏血脉的皇子再度扶上那个位置。
宇文娴低声道:“四姐,那些都是阿耶一厢情愿,我可不想给圣上做妾。”
圣上确实是天底下难得一见的有为君王,但又不是能拿去换衣裳粮食的开元通宝,难道谁都要喜欢他?
她坐在胡床的边角处,顺着那支开的窗屉,微风吹拂,正好能看见一袭华衣被夏风吹起的衣角和下头绣缀珍珠的女子绣鞋,不知道把她们之间的对话听去了多少。
身为宇文家的女儿,她应该出言提醒长公主和几位姊妹出去拜见皇后,但是转念一想,又做了个锯嘴葫芦,任凭几位姊姊在那里苦口婆心地胡说八道。
温嘉姝今日穿了一袭淡蓝色的宫装,在夏日里显得极为清爽,身后的两个宫人捧了要送给长公主的生辰礼物,绮兰和几个随侍的宫人盯紧了长公主的侍婢,连进去报信也不许。
未来的皇后忽然到了长公主的憩间,又不许人进去通报,就这样干站在门口听人的墙角,实在是骇人得厉害,几个宫人就在对方的眼皮底下,动也不敢动,闭着眼听屋里主子们的僭越之言。
本来皇后为天子择妃也是份内事,皇后不应该对此有什么怨言,但从荆国夫人说出若皇后无嗣这种话来以后,那便是大不敬之罪了。
温嘉姝微微摇了一下团扇,示意宫人退避,不必难为长公主的侍女,难怪历代的皇帝愿意安插人手在臣子身边做耳目,原来听墙角也算得是一桩颇有趣味的好事。
虽然话本子里这种时候她应该让人踹开殿门,冲进去斥责宇文氏这些人无礼,但当她瞧见自游廊小跑过来的敏德和几个御前的内侍时,忽然又改了主意。
敏德已然寻了温嘉姝许久,在温氏的憩间扑了个空,又去了江夏王家眷处跑了一趟,连着探问了几处,才见到温嘉姝立在长公主的门前。
他见到柱后立了许多人,里面欢声笑语,皇后却独自站在外头,一时有些惊诧,但仍是屏气敛声,先向温嘉姝行了一个礼,等温嘉姝随着他稍微走远了一些时,才拿内侍服的袖子擦去了额上的热汗,禀明了来意。
“娘娘,您要是想为长公主送寿礼,大可以让个宫婢直接送来,怎么还劳烦您亲自来上一趟?圣上还在芳林殿候着您呢。”
芳林殿与九重殿相距不远,是个没有主位的空殿,圣上今日见过了使节,又赏赐了群臣,趁着离开宴还有些闲暇,就想着见一见皇后,可惜他在路上耽搁了许久,即便是温嘉姝过去,大概两人也说不了许久。
不知道最近是怎么了,温娘子对圣上似乎冷淡了许多,不知道是不是今日换了一身衣裳,把人衬得更加清冷,失了之前那些时日的情热。
“是我的不是,不该随便出来走动,让总管好找。”温嘉姝恬淡一笑,对能见到皇帝远没有敏德想象得那样惊喜万分,“既然圣上要召见我,那我现在过去就是了。”
“娘娘哪里会有不是,是奴婢今日有些忙昏了,才耽搁了娘娘见圣上的工夫。”‘
温嘉姝这样说,敏德实在有些承受不起,要是圣上知道温娘子会错了意,与陛下生疏了,那自己大概也逃不开一罚。
“总管和我说话,不用这样小心。”温嘉姝抬头看了一眼门前的宫人们,微微蹙眉:“是我今日心情有些不佳,不干总管的事。”
温娘子对着他心情不佳倒没有什么,但是要是就这样苦着一张脸去见皇帝,等圣上转头问起这是怎么一回事,他却一点不知道的时候,那就与他相干了。
敏德同跟来的几个内侍耳语了几句后,从徒弟的手里接了一把伞过来,撑在温娘子身侧,一边琢磨着有什么哄人一笑的话,一边低头看温娘子的荷包与暗袖。
温嘉姝察觉到了他的目光,“总管是觉得我身上有哪里不妥吗?”
“没有,奴婢刚刚只是想起了一桩端午节的旧俗,一时走了神,还请娘娘恕奴婢斗胆问一句……”敏德见她什么也没有拿,心下起了犹疑:“今日过节,难道娘娘就没有什么心爱的物事要送给圣上的吗?”
第42章 晋江文学城独发……
“礼物?”温嘉姝面上仍是笑吟吟的:“我只听说端午要送小孩子东西, 还没听说过未婚夫妻要送东西的,今日又不是七夕,这是哪里来的风俗?”
敏德汗都要下来了, 暗恨自己怎么就没有事先替皇后准备好礼物, “或许两地的风俗不大相同,京中过节的时候无论夫妻、父母、君臣、旧友, 都会相互赠礼, 共贺佳节。”
“圣上也为娘娘准备了东西。”他试图提醒着温嘉姝:“难道娘娘不想送圣上些什么?”
温嘉姝“哦”了一声, 随他穿过游廊往芳林殿去,完全没有焦急的意思:“总管,那除了我以外, 圣上都给谁送东西了?”
“今晨议事的时候,圣上赐了两柄团扇给两位宰执, 取清风入袖之意,又赐了一枝凤凰牡丹步摇给长公主庆寿,除此之外,也就是按照节礼, 赐每位朝臣角黍五只。”
“她是凤凰牡丹,那陛下眼里我成什么了?”凤凰和牡丹是宫中尊贵女子的纹饰图案, 但并不是只有皇后和太后才能使用,即使温嘉姝知道这一点,还是稍有些不舒坦。
一想到咸安长公主非常可能要戴着那枝步摇在宴会上彰显自己的尊荣,她就更不舒服了。
敏德现在体会到了什么是皇后不急太监急, 长公主用少许凤凰和牡丹的图案都是宫中规制允许的, 只是花钗上的树与钿数不允许超过本该有的规制,没想到会招了温嘉姝不高兴。
“娘娘,只不过是一枝步摇而已, 圣上应该没想许多。”敏德回忆了圣上挑首饰时的头痛,对温嘉姝说起:“圣上也不知道长公主喜欢什么款式的首饰,随便让女官挑的。”
当然这事儿也怪不到那个倒霉的司饰头上,给皇帝的妹妹选礼物,自然要挑些华丽贵重的,否则长公主不喜欢,回头同皇帝抱怨一下,她一个区区六品女官,照样要受罚。
温嘉姝哼了一声,也不同敏德理论,让宫人启了殿门,敏德仍抱着些希望,“娘娘,要不要奴婢现在去给您寻一件什么东西,好歹让圣上高兴一下。”
“圣上高兴与否,和我有什么关系?”温嘉姝温和地看向敏德,从荷包里拿了一条精心编制成的五彩丝送他:“总管,我刚才和你说笑呢,你不用担心我。”
敏德受宠若惊,才知自己是杞人忧天,连忙把温嘉姝赠给他的五彩丝线系在了腕上,皇后都能想起给他丝线,哪能不给圣上送?
温嘉姝让殿里头服侍的内侍引路,一路到圣上休息的中殿,皇帝已经换好了衣履,还未戴冠,见她来后,便让正在给他束发的女官退下,把纱帽递给了她。
“臣女还没有过门,圣上就知道要使唤人伺候了。”本来就已经到了最后一步,也不费什么事,温嘉姝三挽两倒,给圣上束发戴冠一气呵成,末了手放在他的肩上,静静端视着皇帝在铜镜中的面容。
“阿姝在想什么?”圣上抚上她纤长的手指,侧头笑道:“你梳头的手艺倒强,以前学过吗?”
“和我阿娘学的,之前也拿我阿耶练过手。我阿娘说以后到了婆家,我侍候舅姑的时候如果能学着给婆母和夫君梳发,也能多讨喜些。”温嘉姝把手抽了出来,坐在了一边的罗汉床上。
“胡闹,”圣上稍有些羡慕温晟道从前的日子,却又不赞同她给父亲梳头的做法:“你不拿你阿娘试一试,却来叨扰温司空?”
坐具的小几上摆放了数枚金色的桃子,她瞥了一眼,对圣上说道:“女子的头发金贵,当然不能让我一个生手上去乱试。圣上没娶过妻,当然不明白。”
皇帝想要坐在她身侧,却又招了人的嫌,“好大的一张床,又不是坐不下。外头的天气这样热,圣上也正经些,你坐案几那头,咱们正经说话不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