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叫散,朝臣们立马也松快了不少,他们之中,以卫国公最是能征善战,是以出了翠微殿后,除了如宇文尚书这般年纪过大的文臣,只要是会些马术的,都随着卫国公去了马场。
路上莒国公仍有些苦得缓不过来,同卫国公抱怨:“圣上也是恁的小气,我不过多问了几句,你瞧瞧圣上把我弄成什么样子了?”
卫国公知道皇帝也未必会对他们这些臣子完全放心,附近说不准就会有些圣上的耳目,把他们的一言一行回禀给圣上,只装作没有听见。
“你也是没有分寸,咱们大家都听见了陛下说什么,你瞧着谁去问了?”吴国公很少见皇帝会捉弄莒国公这等傲气的文臣,忍不住过来奚落他两句:“你在外头的时候给你家夫人写什么酸歪的书信,咱什么时候去问过你?”
“旁人都不着急,就你贫嘴薄舌,非要去讨陛下的嫌。”蔡国公有些遗憾:“要是没你这茬,等张力士回来,我们也能听听娘娘到底和圣上说什么了。”
他们三个人就紧跟在皇帝的身后,稍微留些神,基本能听个大概出来。陛下不让他们明着听,暗里自己留心还不会吗?
莒国公伤心万分,“你们这些人怎么都知道圣上问了些什么?”
他也懂些拳脚功夫,但还没有那么好的耳力,含糊听了几句,就不知道下文了。
“所以说陛下才觉得你是耳聋眼花罢。”此时都是在嘲讽莒国公,卫国公也便不担心有什么差错,转身一针见血道:“既没有一副好耳朵,也有些不识相。”
……
温晟道和杨氏游园游了整整一日,直到日落时分,宫门即将落锁才赶了回来。
长公主送来的一筐杨梅这两日已替经快要用尽了,杨梅与荔枝皆是搁不住的夏日果品,温景钰早就被乳母哄得睡着了,不必担心他见了犯馋讨要,温嘉姝便让绮兰拿了一盘冰镇过的荔枝送到了父母房中,自己候着两人收拾得当才要去问安。
暮色渐沉,但外面的暑气始终没有消散,杨氏让婢女伺候宽衣的时候看见绮兰拿了一整盘荔枝进来,问了这些果子的由来,也不免生出些感叹。
“圣上对阿姝虽好,可是这样明目张胆地偏爱,恐怕不是什么好事。”杨氏忧虑道:“阿姝不会成为下一个阎后吧?”
汉代的君王也常常让人从岭南送荔枝到长安,致使国中生乱,四处起义,民不聊生。原本他母后执政时期治世局面被彻底打破,国力自此衰微。
虽然国事如何并不取决于小小一颗荔枝,而是因为皇帝由俭入奢,但后世史书仍是将此归咎于女祸与宦官之乱,轻轻放过了重新开启驿马送果的安帝。
“夫人多虑了,岭南的荔枝到了这里,可没有这么鲜美。”
温晟道剥开一颗给了杨氏,自己也尝了一个,“我见古书上有言,‘荔枝若离本枝,一日而色变,二日而香变,三日而味变,四五日外,色香味尽去矣。’,圣上送来的荔枝瓤肉仍是莹白如冰雪,岭南距此何止千里,就算是天子,也没有办法让它两日之内出现在长安这里。”
杨氏有些不大服气:“之前长公主送来的果子里不也有那么一小盘荔枝,我瞧着可比这个还要强些。”
第41章 晋江文学城独发
“反正运送荔枝的先例又不是陛下为阿姝起的头, 这是因为圣上想着盯紧南诏,以后方便奏报往来,这才修了南边的路, 给阿姝送荔枝也是顺带着的。”
温晟道也答不出来为什么长公主得来的荔枝会比温家得到的强:“你吃就是了, 管那么多做什么,圣上送了这些东西来, 阿姝正在兴头上, 你可不许泼冷水。”
“娘子, 咱们还进去吗?”
绮兰见温嘉姝只在外面听里头司空与主母谈话,却没有让人进去通禀,便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
温嘉姝立在门外, 听爹娘说起新送来的果品,本来并不觉得有什么, 可人最禁不得计较,与公主相较,她在皇帝的心里居然排不得第一,瞬间就让人失去了夸耀的兴致。
皇帝要是真的为了她能吃上荔枝而去南边修路, 那她肯定是不敢吃这些东西,这种以天下之力奉养一人的事情, 太过折损福气,也不是她所能受住的,然而父亲说给她送荔枝只是顺带的,这让人听了又生出了逆反的心理。
从四月开始, 蜀中与岭南的驿使、扬州的漕运使开始向长安运送荔枝杨梅和葡萄等时鲜珍品, 一直到七八月时,最后一批荔枝落尽,才会停止运送这些过季的水果, 转而去送石榴,来年二三月时,各地再向皇帝进贡含桃。
除了圣上以外,谁能最早得到这些贡果,也就表征了皇帝的看重,温嘉姝因被册封皇后的缘故能得到最早的几批,但没想到长公主还能在她前头,虽然那些果子的个头比皇帝赐下来的略差,但却味甘鲜美,长公主又能腾出空余来分她一份,仍旧是件令人生气的事情。
“不进去了。”温嘉姝拾阶而下,对守在外头的婢女道:“明日不必告诉主母我来过。”
那婢子应声,温嘉姝才带着绮兰一同回了自己的寝处。
宫人想要进来服侍皇后更衣梳洗,都被温嘉姝挥退,她倚在床头边上,找出了自己绣的寝衣,拿了剪子想要戳破上面的龙纹,想想又觉泄气,把剪子丢到了一边。
银制的剪刀丢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外面守夜的宫人想要进来一探究竟,但察觉到娘子今夜有些不对,没见着温嘉姝的传召,也不敢擅自进来。
绮兰不敢阻拦娘子的行动,只是默默把那银剪放回针线筐里,立在一边替温嘉姝打扇。
都是差不多年纪的姑娘,她也知道娘子在恼怒些什么,低声同她抱怨:“圣上也真是的,哪有皇后不如公主的道理。”
“男子么,惯会说一套做一套。”温嘉姝哼了一声,瞧见外边影影绰绰有几个人影,开了殿门,吩咐她们暂且都回去,才又坐回床上,生着皇帝的闷气:“雷霆雨露,俱是天恩,天下的一切都是陛下的,他想给谁就给谁,轮得到我来管么?”
当然,她要是真像表面上那样通透,也不会想起来剪自己绣了一半的寝衣。
人读了许多书,明白很多道理是一回事,然而践行起来又是另一回事,否则人大概都能做圣贤了。
“写封书信也都是说些无趣的事情,他当我真的关心吐蕃的战事么?”
她生起气来,只记得人的不好,那些好的地方都被忽略过去,绮兰正打算同她一起不吐不快,听了她这话却没忍住笑。
爱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大概娘子也忘记了,白日里她说自己不懂圣上深意的那些话。
“你笑些什么?”温嘉姝斜睨了她一眼,“你再笑,我以后用夜食都没有给你的份。”
绮兰听到夜食眼神亮了一下,急急收敛了笑容,“娘子说的都是对的,奴婢哪敢笑话您呢。娘子快别气了,您好不容易绣了出来,现在剪坏了解气,过后岂有不心疼的道理?”
“你说的这些难道我不知道么?”温嘉姝也知道以后想起来必然要心疼,但现在也没了做它的兴致:“可我总也不能这样闷着生气,一直忍着,人也要闷出病来。”
更深露重,白日的暑气稍微退散了一些,也就把人的胃口勾了出来,绮兰吞咽了一下口中的津液,大着胆子提议道:“娘子,不若您让膳房做些荔枝烤鱼,配上新酿好的青梅酒也是一绝。”
刚送来的荔枝最是鲜美的时候,配上新送来的清江鱼,果品的甜香既能解了鱼的腥味,又能给菜品增添别样的风味。
温嘉姝被她气笑:“你这是自己想吃吧?”
绮兰承认得极为爽快,“圣上送来的青梅酒都已经在膳房放了几日了,听说是圣上自己同内侍酿的,奴婢也想尝一尝那是什么味儿。”
如果主子不饮酒,那她们这些做奴婢的也尝不上。
“酒多误事,叫娘亲明日知道了有你的好果子吃,鱼倒是可以,咱们两个人也用不完,你去膳房再要几样小食,让他们分成两份,给娘亲那里送过去一份,省得明天咱们还要挨一顿数落。”
拿人手软,吃人嘴短。躲一顿唠叨的最好办法就是让耶娘一起跟着她用夜食,吃了她的鱼,杨氏第二日也就不好翻脸再来斥责她不知节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