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姝这样娇养在闺阁的女儿都如此关心朝局,”他怅然一笑,“那御座上的天子在深宫中待久了,反倒不如你通透。”
他站在九重之上俯瞰众生,即便是虚心纳谏,也容易被天子的尊荣遮蔽了双目。
“那道长,我说的这样好,你是不是要奖励我什么?”
同皇帝比起来,温嘉姝的身量自然算得上是娇小,可她站在外侧,把道君困在一隅,不依不饶。
他低声央求道,“阿姝,你闭一闭眼睛。”
温嘉姝依言半闭了双眼,她隐约知道会发生些什么,但还是依照她的话这样做了。
流转秋波的双目关合,转瞬有一片温热落在她的眼上。
他并没有厚此薄彼,直到她的眼尾都被残存的口脂晕染成深色,才肯罢休。
自己跑去一边玩耍的雪狐去而复返,好奇地盯着自己的新旧主人,看看这两个家伙在做些什么羞人的事情。
过了良久,把雪狐放在她的怀里,眉眼舒展。
“小狐狸,该走了。”
再这样待下去,他可能就真要做出什么来了。
她芳心渐乱,却又不肯走:“要走你走,我却不能。道长,为着你,我连一页书都没有翻过。”
“道长的美色实在是误事,以后不许你来扰人读书。”
“圣人言,吾未见好德者如好色者也。”
从来人都是说帝王身侧的美人误事,还没人敢说是皇帝的容貌误了别人,道君笑她道,“圣人亦如此,我与阿姝何尝能免?”
“你这样总是要过来,我哪里还有心思看书?”
“阿姝,我不会扰你的。”他神态局促,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子,急于得到女子的允准。
其实她要是想赢,只是他一句话的吩咐就成,但阿姝心高气傲,日后论起此事来,知道是借了皇帝的势,还是要同他发脾气的。
“不成。”她干脆地答道。
道君被人迎面泼了一盆冷水,惊愕万分,叫她瞧了出来。
“道长,你先练练捉妖的本事,再过来罢。”该吹的耳边风她吹过了,人也就促狭起来:“道家秘典浩如烟海,难道哥哥真的一本书也没有看过?”
……
温嘉姝从藏书阁出来时,绮兰发现姑娘怀里多了一只狐狸。
娘子的双眸似是被重施了一层胭脂,口脂却薄了一层。
“娘子……”
她欲言又止,又怕惹了娘子生厌。
“全是它做的好事。”温嘉姝容色冷淡,遮严了帷帽:“回去随便找个地方养起来,要是没有主人来寻,便带着它回温府去。”
第21章 . 南内 什么叫做软饭硬吃
三月暮春,河冰已全部消融,正是江南献奇花异果的时节。
海上通商多经扬州,那些异国运来的珍稀奇宝从扬州再经漕运转送到长安,一部分由驿使送到圣上所在的九成宫,而另一部分会呈到上皇所在的南内。
南宫之内,上皇正在给宇文昭仪画眉,两人说说笑笑,一派岁月静好的模样。
“昨夜臣妾引荐给陛下的那两位美人,陛下可还觉得满意?”
宇文昭仪是个大度识趣的女人,无论是在榻上还是在别的什么地方,一直都很会迎合皇帝的心意。
她给上皇生了一子一女,手上有着管理宫务的权力,背后还站着宇文氏一族,地位早已稳固,不需要凭借上皇的留宿来证明自己的恩宠,反而很乐意给上皇引荐一些新鲜的美人。
“她们伺候的还不错,可朕还是更喜欢倩娘的娇羞妩媚。”上皇画好了远山眉,把波斯新贡来的螺子黛丢在了妆台之上,教人捧了铜镜过来,供宇文昭仪细细观赏。
“倩娘,瞧朕画的如何?”
宇文昭仪知道上皇也就是随口一说,也不放在心上,含笑细看镜中的自己。
人世间最落魄,莫过于英雄末路、美人迟暮,她不再是初入唐国公府的小姑娘,菱花镜里显露出两人的容颜,不见旧年的风采。
“陛下的手艺甚好,可惜臣妾容颜老去,可惜了陛下画眉的技艺。”
“倩娘这是什么话,”上皇瞧她指尖抚上眼尾细纹,忍不住笑道,“咱们的纨素都已经出嫁几年了,元亨也到了议亲的时候,朕和你岂有不老的。”
宇文昭仪嗔怪道:“原来陛下还记得咱们元亨的婚事,臣妾还以为您全都忘了呢!”
“这是什么话,朕不是一早就说过,要皇帝办一次采选,从朝臣的女儿之中选一个贤良淑德的给元亨做王妃么?”
上皇有过多少儿子,他自己都数不清,只是这些孩子大多幼小,还不到议亲开府的年龄,等到该办事的时候,都该是当今皇帝的中宫来操持了。元亨是宇文氏所出,算是跟在他身边长大,多少还得过他一些疼爱。
宇文昭仪心说上皇口中的采选到底是给谁办的她心里自是明镜一样,面上却不显露,仍顺着上皇的话接茬。
“圣上也是这个意思,”宇文昭仪让宫人收拾好了妆奁,携了上皇的手到桌案旁落座,“九成宫那边传了消息过来,说是皇帝想着在三品以上的朝臣家中择十数位品貌俱佳的闺秀,供臣妾筛选,为元亨和荆王择妃。”
三品以上,皇帝划出了这样高的门第限制,摆明了是让上皇有所顾忌。
“其实论理来说,元亨和荆王的婚事倒也不算要紧。”宇文昭仪知道皇帝这样做,上皇心里必然不大痛快,但是已经改朝换代,她不可能在这种事上违逆皇帝的心意:“圣上已近而立,后宫仍旧空虚,臣妾的兄长想着这些女子里推举一位贵女入主椒房,不知陛下心意如何?”
宇文家早就想推举阿娴入宫为后,哥哥说皇帝近来对温氏的女儿有意,才同意了这场采选。那么宇文家也只好退而求其次,将温氏和阿娴一并推出去,端看圣意裁决。
上皇哼了一声,自是清楚宇文家的算盘,“皇帝与朕赌气出家,至今尚未还俗,你兄长还想着推举皇后,也不怕皇帝怪罪他?”
“谁说道士就不能娶亲生子了,再说圣上是一国君王,为江山社稷考虑,也总该立中宫。”宇文昭仪笑着说,“圣上这些年也一直惦记着您,前年进贡的好酒除了宫宴所用全部奉给了陛下,今年不是还让咱们纨素在外头寻了好些歌舞乐姬送到南内来?”
“每年圣驾避暑,圣上哪次没来南内向您问安,替您在行宫安排好了宫室,要不是您不愿意过去,咱们这会儿都该在九成宫了。”
“酒色是伐人的斧头,皇帝可真是有心。”上皇身边娇柔可人的女子不少,睡过也就忘了,心里倒是一直惦念着女儿:“说来纨素都嫁过去几年了,肚子也不见动静,朕想着抱外孙,这孩子却净琢磨为朝廷选官,她怎么就不知道和驸马多亲热亲热?”
宇文昭仪神色微僵:“纨素又向您举荐青年才俊了?”
她只知道女儿不晓得是怎么触怒了皇帝,从九成宫被人赶了回来,没想到咸安长公主这几日过得逍遥自在,全不把此事放在心上。
皇帝虽把她从九成宫撵回了长安城,但不会真的派人盯着她日日进南内侍奉太上皇,因此她在府中连续纵欢几日,除了她从前养的几个小郎君为着萧琛独占荣宠而稍有微词,旁的人也不敢置喙此事。
自从有了萧家郎君,她的榻便再没有旁人上过。
他才华横溢、月朗风清,连动情时都显得从容不迫,在这场风月里,两人的君臣关系颠倒,她不再是慵看男子讨好匍匐的金枝玉叶,而是变成了卑微求爱的奴婢。
从浴池到绣榻,再到书房花园,乃至于郊外荒野的马车上,都给她留下了难忘的回忆。
之前她也不是没有疯狂过,那些小郎君一样生得唇红齿白,秀美动人,甚至还会随时照顾着她的感受,把她伺候得舒舒服服。可正是因为如此,那种身份悬殊带给男子的压迫感始终挥之不去,快乐的巅峰过后总是空虚疲倦。
但萧郎和这些贪慕虚荣的男子完全不同。
他从来不会为了金银珠宝向她卑躬屈膝、献媚邀宠,甚至情愿去外地做一个小官,只是她舍不得郎君远离长安,自己也丢不开长安这万千繁华随他赴任,才求着他让自己以公主的名义上书,为他谋一个在京的官职,可以留在她身边长久陪伴。
她没得手前也有些顾虑,萧郎除了皮相和谈吐令人心折,身子看起来却是个文弱的书生,怕是个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花瓶。没想到见真章的时候,她才晓得在这个男人有多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