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监请小心轻放+番外(53)

元嘉艾才懒得听他说话,一掌将他推开,飞快地跨过山间,把托托送回忒邻的马上去。

“带她走。”元嘉艾交待道。

托托仍然睁着眼睛,只是那对漆黑的瞳孔中一无所有,空空荡荡。

元嘉艾看得心痛,伸手替她合上眼睛。他替忒邻驱使着马掉过头。

看着托托总算获救、扬长而去,元嘉艾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转过身。被推了一掌的阿达已经重新站起,这一次,轮到他失神了。

驮着托托的马远去,下山,在树林间消失不见了。

再一次看向元嘉艾时,阿达脸上是笑着的。

那是一个凶煞而狠毒的笑容。在修罗的微笑之下,阿达双目中掺杂着一点模糊不清的悲伤。

他抬手指向元嘉艾,口齿清晰地说了四个汉字:“你必须死。”

“是吗?”元嘉艾摆出迎战的架势,“本大爷觉着还是害死纪公公的你比较该死。”

大虚王朝的山河已在沸腾顶端。

荣光、耻辱、皇室、百姓,在这历史滚动的洪流之中不分高低,无一幸免。

这时候,在颠簸的马背上,混沌之中的托托忽然又想起了这么一件琐事。

洞房花烛夜时,她被安置在紫檀木攒百兽祥云围拔步床里。垂花牙子上到处雕满了海棠花。

她穿戴着凤冠霞帔,珍珠流苏在烛火中盖住脸。隔着珠光的波涛,托托听见门打开的声音,俄而是一连串的靴子响。

盖头底下,托托望见那只握秤杆的手。

后来便是这只手,安抚了许多个令她疼痛不堪的日夜。

她终究是再也握不住了。

第48章 城墙

厮杀。狂躁,血肉飞溅,暴裂无声。

大虚汉人帐内。

元嘉艾赤着上半身坐在箭筒上,手下正替他的伤口止着血。

他面色凝重,注视着前方咬紧牙关,手下来报,末了,他问:“纪公公的夫人如何了?”

“已遣送回贾州,由专人照看着。大人不必担心。”

他又回想起先前与阿达的那场厮杀。

他们都是日夜辛勤操练自己的武将,年纪也差不多,正是风华正茂、气血十足的时候。

二人轮番打了十几个回合都不分输赢,就在这时,各自的援军都赶到了,大战由此拉开序幕,他们也不得不在对彼此的仇视中暂缓对决。

他还在回味着他的那句话。纪直死了。

回去之后元嘉艾立刻问了手下,他们无一不是沉默。

虽然从前时常对这个阉人心怀不满,然而他们与朝廷那些未曾来过前线的文官又不同,除了他们,还有谁更了解纪直在战事上的本事?

纪直被从京中绕道赶来的太子旧部杀了个猝不及防,他与女真大军大将特斯哈对战时被一朝掀落马上,后被踏了个尸骨无存。

“当真是惨。也就幸得纪公公是个没什么亲眷的,不然这非得要心痛而死啊。”当时同在的属下说道,“听闻他那个出身女真的对食亦随军而来,只能说是天意弄人了。”

另一头,另有人不知是何用意,语气愤愤地嘀咕了一句:“又是女真人?莫不是细作……”

这话才说了一半,原本在疗伤的元嘉艾忽地起身,毫不犹豫,从一旁抽出一把刀便劈向那人。

刀口在妄言者脖子跟前停下,他咬牙切齿,一顿一挫道:“狗东西,再胡说八道我就砍了你。”

周遭人都晓得多说无益,几个识趣的立刻摘了他的刀,说那话的人也住了口。

“接下来去哪?”副将问道。

“回贾州。”元嘉艾说,“有一场恶仗要打了。”

屠戮。焦灼,死不足惜,奋勇冲锋。

女真车队中,兵卒来往,见到阿达时无一不频频一颔首快步过去。

阿达任由周边的仆从们大呼小叫着取来草药,他望着沾满血迹的手,手掌张开又合拢,不断重复,仿佛在试探自己能否继续握刀。

他想起方才与元嘉艾的一场打斗。

之后他对付了诸多汉人士兵,刀砍进肉身的手感,以及自己受伤时的痛,都没有能淹没与元嘉艾打斗时那种畅快之感。

这一架打得真痛快。倒让他想起了多年以前被托托一鞭打中脸、留下伤疤时的情形。

痛是的的确确痛的,然而,快意却也是真真切切的。

记忆中少女摇曳的辫子再一次出现,它们像暮秋时分里按出虎水天空中展开翅膀、去往南边过冬的候鸟,又像他只听那些汉人商队所说的江南杨柳。

阿达从未亲眼见过,只是听闻,那是十分美好的东西。

他闭上眼时想起托托因纪直之死而变得无神的双眼,以及她脑后按汉人规矩盘起的长‌。

泪水渐渐沾湿了眼睛。阿达想,那一定就和杨柳一样。

他一定要攻入大虚,去看看杨柳是什么样的。

特斯哈归来时,阿达正放下卷起的袖子去取刀,无需侧过头,上空巡视的鹰隼早已自觉同他报告过。

阿达侧过头朝父亲道:“儿臣向阿玛请罪。”

“何罪之有?”特斯哈背手走进来道,“汉人那边境况如何?托托同她依附的那阉人一并死了才好。”

“阿玛,儿臣让托托跑了。”阿达说,“而且……”

“而且什么?”

阿达轻声叹息,在抬起的双手下方,一双明亮的眼睛注视着大地:“托托突然‌作,害得百兽与鸟禽也连带着乱了。现下它们不少追随托托而去,只知她回了贾州,而且,许多斥候也也用不得了。”

特斯哈阴冷地瞥他一眼,看起来对他此刻汇报的状况格‌不满。

“你自小通晓兽语,本该是神明眷顾之人。然而,与你同年出了个托托。”特斯哈声音沧冷,“身为女真的男子汉,阿达,你就没有半点羞耻之心吗?”

血涌上头,鼻腔里满是腥气,阿达重重地答复:“阿玛,你说的,阿达心里都清楚。”

粗茧密密麻麻的大手霍地拍在阿达肩膀上,特斯哈头也不回,就这么走了出去。他说:“那你,好自为之。兵临城下那一日,我挂帅,你前锋。”

“是。”阿达恶狠狠地扶手答道。

特斯哈已经做好了万‌的准备。

攻下大虚地盘,早就是女真历代单于多年的心愿。原本是手到擒来的事,女真早已在日积月累中蚕食以贾州为首的大虚领地。

然而,机缘巧合之下,纪直好如天命般地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他分明只是一个为庄彻卖命的太监,在皇帝和娘娘跟前伺候便是了,谁知竟然带着兵马便冲上了沙场。

甚至,他还逼得他们素来善战的女真不得已委身投降。

但是,此次兵临城下就不是为了投降了。

纪直已死,大虚的汉人在他们女真面前已无力回天了。

他们率领精兵出击,奔下山林、穿过草原朝贾州袭去。

大捷就在前方,抵达护城河‌时,特斯哈勒马仰头,看向他们觊觎已久的边界。

贾州这堵灰黑色的城墙无数次在他梦里反复出现,在梦中,他无论如何也攻不下来。

他是猎人出身,从前早习惯了在风吹雨打中出入深林,埋伏与追踪猎物,然而大虚的确是一只极‌难捕的猎物。

特斯哈至今都记得将纪直拉下马时,纪直纹丝不动的脸最后一刻出现在眼前的影子。

当初还未领教此人厉害时,他们都在营中肆虐地放声大‌,嘲弄大虚完了,竟然派个从头到脚都是个娘们儿的太监出来打仗。

然而,太监自有太监的毒辣之处。后来他们在他手里尝到的苦头,可足足令他们那一夜狂妄的欢‌使他们羞愧难当。

女真人常年打渔,同样会水。河水渐渐阻绝了一些,驻守在贾州的士兵们纷纷开始立盾放箭。

只听特斯哈一声令下,众人如一颗长驱直入的炮弹,冲向城墙。

混战之中,特斯哈劈开飞来的几箭,胜券在握地环视这大局已定的场面。

心中有着些许安然。他天生鹰目,抬头时悄然见着城墙最中央立着一个人。

放箭的兵卒们都不由得为那人躲开几分。她直直地立在中间,单手拄拐,一身白衣,神情丝毫不乱。

是托托。

特斯哈眯起眼睛,为她还活着感到些许苦涩,面上却率先冷‌起来。

托托站在城墙上,背后是庞然的钟鼓,而面前是危机四伏的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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