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老头仰天打了一个哈哈:“三七分账,我七你三?”
方老大大笑道:“孟大当家说笑了,自然是我七你三。”
此言出口,飞马帮众人登时大哗。孟老头听了只是冷笑摇头。
四当家和陈历年自然又吵闹起来,两边一路讨价还价说下去,方老大终于肯让步说四六开账,孟老头仍是不同意。方老大便在不肯松口了。两边僵持不下,吵闹不止,四当家又要抄家伙。
两个江湖帮派,一言不合,便要闹个你死我活。
云瑾想要离开这是非之地,可走到门口,便被拦了下来。她万般无奈,索性趁着这堂上混乱,拉了一张椅子,顺了一壶未动过的茶,远远地坐到角落里,自斟自饮。
突然那陈历年尖声道:“孟老大,夔州产米占了天下的三分之一,天下号为国之米仓。你们飞马帮非但垄断了夔州的大米,现在还想将米借暮江运到南面,运通天下。你们的野心也忒大了,就不怕招祸?”
孟老头嘿嘿冷笑:“夔州不过是个小地方,谁不想将生意做大?似你们这般把控漕运,老巢又在安靖城里。岂不闻,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你以为皇帝那老小子心里头就舒服?”
云瑾听到他们讲到了皇帝,想不到江湖之事,也会与朝堂有关,心中骇异,于是握住手中的茶盏,凝神细听。
方老大笑道:“当今这个皇帝,自登基以来,便麻烦事不断,听说他自己两个儿子都闹个不休,哪有气力管我们江湖上的事情?到是你们,米乃一国之生计,你们将它握在手里。前些日子,利州叛乱,你们竟敢通过马市同朝廷、利州两边都做战马的生意,趁乱赚了不少钱。皇帝也是一时没有法子,等过些日子,第一个想先找谁的麻烦,大家心里头都清楚。”
孟老头听了这话,沉默了不说话,只是摇头。过片刻才缓缓道:“皇帝管不到老子,你们腾蛟帮更管不了。今日这账,我七你三,便还好说。若是要按你们分法,就算了。动刀动枪,随你们便。”
方老大笑了笑,拍了拍陈历年的胳膊:“我听说便是三两个月前,三皇子肃王,便在朝堂上扬言:若整顿天下官吏,便要自夔州始。只怕人家早晓得你们同官商勾结。孟大当家,你现在麻烦可比我们多得多了。若不是如此,三月三上祀节这样的好日子,你同孟少帮主何必跑到安靖城里来打探消息?今时今日,你若是想再多招些麻烦,我们腾蛟帮奉陪到底。”
他们一来一回,互相恫吓,本来吵得直是不可开交。方老大说了这几句,飞马帮这边顿时都静默了下来。
云瑾垂头怔怔地望着手中的茶,也不知道方才自己听到了什么,竟叫自己如此心绪难宁。茫然之间,想伸手将眼前的飘扬的发丝捋到耳后,手一抬,茶碗却掉到了地上,“当”一声碎成了几瓣。
满舱的人都齐齐朝她看来。陈历年上前两步,见到是她,不禁尖声笑道:“看来姑娘又要多管闲事了?只怕这里的事情还轮不到你管。”满脸都是鄙夷之色。
四当家闻言,怒吼道:“人家姑娘要说便说,说一句你又不少块肉,你怕什么?”说完,却不看云瑾,撇着头看着别处。
云瑾瞧他这个样子,慢慢才回过神来,想来他失了货物,两边又争执不下,他心中焦躁。他自知言语不善,方才云瑾明贬暗帮,促成了两家和谈,他眼下只想云瑾再帮一次,只是拉不下脸来开口求援。
云瑾蹲下身子,一片片捡起碎掉的茶碗,放到茶几上,轻声道:“多谢四当家仗义直言。”
四当家回过头,见她眼角眉梢带着笑意,讪讪点了点头。倒是孟无咎,轻笑着捶了他一拳。
方老大笑道:“不知姑娘又有何见教?”
“我并没有什么见教的,”云瑾瞧着孟老头和方老大,叹了口气,“只是方才心中好奇,不晓得你们为了什么事情这样争闹不休?”
“姑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陈历年讥讽道。云瑾轻轻摇头:“陈管事,我确实不明白。按说飞马帮要卖米,腾蛟帮做漕运,我常常听人说:在商言商,飞马帮付了漕运费,叫你们腾蛟帮帮他运米,这本是一拍即合的事情,实在不明白你们吵什么?”
“放屁,放屁,”陈历年立刻扯起嗓子,“这点运费,比起他们飞马帮的利润,不过是九牛一毛。你同这姓孟的是姘头,自然帮他们。”
“你嘴巴上没个把门的,放的都是你他娘的什么狗屁?”四当家怒吼一声。孟无咎跟着冷声道:“陈管事再毁人清誉,我便不再客气了。”
云瑾长长叹了口气,不再理睬陈历年,径直走到方老大面前:“不错,这利润不多,可对你们腾蛟帮来说,可是堂堂正正的收入。若你们眼下不要,将来便不知道要拿多少人命去换了。”
“杀人便杀人,我们还怕了不成。”陈历年一掌拍在椅背上,将椅子拍得四分五裂。孟老头和方老大互望了一眼,方老大朝着陈历年按了按,又抬手示意云瑾继续。
云瑾微一福身:“若能不流血不杀人办成一件事情,何必要打打杀杀?难怪你们要日日过着刀头上舔血的日子,原来是不晓得闷声发大财的道理。方老大若嫌钱少,这次又是飞马帮坏了规矩,便加价一成,或是两成三成皆可商榷。两家合作之后,孟大当家生意通达各地,方老大再给个折扣,届时方老大的漕运也可借此四通八达。两家……”她侃侃而谈,一口气讲到这里,忽然又愣愣地出神,过了一会,才淡笑道:“……两家合则两利,分则两害,难道不是一向如此么?”
方老大和孟老头都站了起来,方老大踱了几步,一回头对上孟老头,目光又各看着一边,都不说话。
云瑾又缓缓道:“我适才听两位说,朝廷对两帮都十分防备,早晚要除之而后快。两家若能联手,便是朝廷想动,也要忌惮三分。若两位为了这么一点蝇头小利争斗起来,血流成河,朝廷便是不动一兵一卒,便可坐收渔人之利。江湖上从来不缺坐收渔利的帮派,到了那个时候,也不知道是谁在这暮江上赚便宜银子,又不知道是谁在夔州卖米卖马?”
这其间的道理,何其简单,方老大和孟老头皆是一帮之主,见多识广,岂有不明之理。只是江湖中人,一贯只知有己,不肯有他,凡事皆是以己为先,宁可杀人放血,也不能退让半步。
他们当局者迷,云瑾旁观者清,一旦挑明,船舱里众人,都是是默默无语。
方老大脸上又是笑容满面,招呼道:“各位何必站着说话,先坐先坐,再上茶。”他决断极快,一瞬间琢磨已定,和颜悦色的道:“两家合作倒确是一件好事,不过这细节,孟大当家的,咱们再仔细商量商量。”
孟老头也连连点头:“万事好商量,好商量。”
他们双方各有退意,孟老头干脆拉着椅子和方老大并到了一起,两人窃窃私语。他们手下几个人一时静一时吵。四当家跟陈历年对骂了两句,忽然想起什么,回头朝云瑾嘿嘿笑了两声。
云瑾瞧他笑得憨直,也对他微笑示意。
她退到角落,坐了下来。静静望着船舱之外,舱里再吵再乱,她都是满心寂然。
方老大和孟老头都能摒弃前嫌携手合作,可为何有些人,明明是亲兄弟,却不能呢?
为何她离开了安靖,逃到了方老大的船上,逃到了翚阳,却仍能听到与那个人有关的消息?仍逃不出自己的心桎?
究竟要离开多远,她才能真正的自在?
第59章 一去渺何许
云瑾转头望着窗外,眼见得船舱外的天色,由蓝变灰,又慢慢地沉了下来,全部成了黑色。
江面上渐渐亮起了一盏一盏的渔火,在水面上一沉一浮;抬头上望,但见满天繁星,闪烁不已。
依稀之间,仿佛有人在三镜湖畔负手而立,远眺着从前的景色!
从前,是什么样子……
云瑾的眼睛有些发酸。
她其实一直都晓得,那一刻决然换来的,从来都是漫漫长夜里无休止的心绪翻涌。
她懂,因为她曾经经历过一次。
只是这一次,她似乎更容易平静,可其实更锥心刻骨。
她看着方老大站起来,带上陈历年和腾蛟帮的其他兄弟,向孟老头告辞。飞马帮的人则殷殷相送,似乎方才这不短的时间,他们非但谈成了生意,还已经成了至交好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