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瑾没心思同他逗笑,快步跑到疾影旁,便要上马。却见身旁,一道轻影掠过,孟无咎已先一步坐上了马,向她伸手:“前面江边林密崖高,你一个人太危险。我带你去。”
云瑾略一思量,便握住他的手,坐到了他身后。孟无咎喝马奔出,经过凝霜面前,云瑾俯下身,低声叮嘱道:“看着妍姐姐。”
凝霜点头,云瑾瞧见上官妍去同凝霜说话,又看见凝霜和凝香上前拦住了上官妍,心下这才稍安。
疾影直入林子深处,不见人影。孟无咎策马向右,仍是一大片林子,两人在密密的林子里来回兜了几圈,却始终不见衡俨和诩俨两人。云瑾心急如焚,扬了声叫道:“三哥,五哥……”仍是毫无回应。
孟无咎道:“那边有马蹄印,去那边瞧瞧。”
他纵马而去,出了林子,再跑上一段路,青草渐渐少了,大片大片的都成了崖石,几乎没了路。亏得疾影神骏,孟无咎骑术出众,仍能在石崖上缓缓向前。没多久,便见到一旁的石崖上,停着两匹马。
前面怪崖乱石,一块块一片片逼仄而来,江面上浪花汹涌,一个接一个地卷起来拍打在岸上、石头上,每一次都澎湃有声,激发出万点银星。
云瑾又惊又惧,仍是下了马,站在一块稍平的石崖上向四处张望。见到前面一块最高的石崖上,霞光最明最亮之处,正站着两个人。
衡俨站在石崖的最外面,退后两步便是江水,危崖百丈,下临深渊。而诩俨,则面对面对站在他面前。
他们只是站着,手上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做。
可云瑾心里很清楚。有时候要杀一个人,并不必用刀,只要将一个人逼到退无可退,频临绝境,就已经足够了。
“三哥,五哥……”云瑾一边叫,一边手足并用,费劲地去爬石崖。孟无咎要来帮她,被她婉声谢绝了,他也只是笑笑,退步站在崖下,看着她勉力爬上石崖,踉踉跄跄地跑着,跑到了两人中间。
衡俨“啧”了一声,叹气道:“你来做什么?”
云瑾深深地喘气,缓过胸口的心跳,扬声叫诩俨:“五哥。”
诩俨没答他,反而走开了两步。云瑾看清了他的面容,便如这江边的石头一般,岑寂冷隽。她又叫道:“五哥,你莫同三哥置气了。”
诩俨仍是不答她。日头西下,江面上一层一层涂满猩红,便如同血染的一般,偶尔有几只寒鸦掠过。诩俨背着夕阳而立,红霞映射在他身上,仿佛给他披上了那件火红的大氅。
云瑾全身都是汗。
风是冷风,她的汗也凉了,风吹在她身上,她全身都是冰凉的。她身子耐不住冻,微微颤抖起来。
诩俨眼中终于露出不忍之意。他突然问道:“你心中担心三哥,才赶来么?”云瑾看了衡俨一眼,他也正瞧着她。云瑾摇头:“我担心你们两个……”
诩俨听到,沉默不语,又忽得一笑:“你担心我做什么?你已是三哥的夫人了,只忧心他一人便了,何必理我?”
崖下的孟无咎正走向疾影,脚下忽然轻微趔趄了一下。
“五哥,我心中怎么想的,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从来都不说违心的话,”云瑾凝视着他,眼里在忍着泪,“你们两人之间的事情,我从来都不会去问,也不想理会。谁胜谁负,同我本就没有干系。”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痛苦,又充满了柔情:“自我来到安靖,你对我便如亲兄妹一般,从无见外。我蒙你爱护,这两年过得安稳又欢喜。就算……就算……你那时娶了妍姐姐,我几乎心灰意冷,几次想就此离开安靖,可我始终还是放不下。五哥,无论如何,你都是我至亲至重的五哥……”
诩俨叹了口气,他明白她的意思,也明白她对他的感情。
云瑾努力强忍着,可眼角的一滴眼泪还是忍不住落了下来:“我又怎会不担心你?”大颗大颗的眼泪,终于顺着她苍白的脸颊,一滴一滴地滑落下来。
这是诩俨第一次见到她哭。
她虽然没有那样为他笑过,可她却为他这样流过泪,叫他怎么能不相信她?就算她心中一直藏着衡俨,可她对他付出的真心,并不是假的;她也曾经一样坚定地站在他身旁去面对衡俨,他当然也不会忘记。
他此刻嫉恨着的,他本统统都拥有,只是他轻易舍弃了。他本不须去妒忌任何一个人。
诩俨只觉得自己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说不出的滋味,最不是滋味。
他默然片刻,缓缓道:“是我对你不住……”他又冷笑道:“可三哥,也绝不如你想的那样委曲求全。他想要做成一件事情,无论什么样的手段他都会用得出来。”
云瑾默而不作声。诩俨的声音比江风更冷:“御六阁不问世事,可你该晓得的,一件都没落下;他要真想瞒你,你怎么能轻易拿到妍儿的信?我大婚那日,他带你去三镜湖便罢了,为何又带你去见袁老先生?若非如此,怎能得袁老先生一时心软,指点于他……”
“欲进先退、哀军而胜,三哥一贯好手段,”他靠近云瑾,声音压得很低,“青鸟,你这样护着他,早晚会后悔的。”他目光斜睨衡俨。而衡俨只是淡淡一哂,并不说话。
云瑾垂着头,身子还在颤抖。
诩俨目视着远处滔滔江水,衡俨负手立在崖顶。三人静静地站在冷风里,静静地站了很久。
残阳如血,江上、石上一片寂静无声。忽然后面几声鸦啼,寒鸦扑簌簌地飞起。
云瑾缓缓抬起头,默默地望着诩俨。
诩俨叹了一口气,缓缓退后了一步。
因着云瑾眼中的恳求,他退了这一步。
云瑾回头,对衡俨道:“三哥,我们走吧。”
衡俨微一颔首,护着云瑾,小心翼翼地走下石崖。
他们离开诩俨越来越远,可两人相互扶持的身影却越来越清晰。过了很久很久,一阵风吹过,只听见诩俨的声音从风中从远处传来。
他只说了七个字,每个字都听得很清楚:“三哥,你好自为之。”
云瑾身子一顿,可衡俨神情自若,还是缓缓向前走着。孟无咎拉着疾影,就站在前面,可他看到云瑾的时候,并没有说什么。
他方才在石崖下,听到了很多很多,但他是一条光明磊落的江湖汉子。
绝不会问人隐秘、揭人之短,传人之私。
云瑾屈身福了一福:“孟大哥,我……”
衡俨笑了笑,拱手道:“孟兄,多谢你仗义相助,你我后会有期。”
孟无咎看着云瑾,她似乎很怕冷,身子还在轻轻地发抖;可她却非要追来这样寒冷的地方。孟无咎心里忽然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怜悯。他欲言又止,拱手笑道:“后会有期。”
他看着衡俨带着云瑾,走到远处那两匹马儿旁。衡俨扶着云瑾坐上马,自己则牵着马慢慢地在石崖上前行。
他们越走越远,几乎瞧不见了。
孟无咎才觉到自己的心,突然间跳的好快好快。可又很冷,还带着些许苦涩。
他到底,还是没能晓得她的名字。
第47章 终古常相拒
夕阳方落,满天红霞已经有些染灰,而西天的苍穹早已挂上了一轮细细的峨眉月影,大地显得一片恬静,但也有些孤寒。
马车在青石板上缓缓前行,舒服而平稳。
马车里,两个人静悄悄的,毫无动静。
她不问,他不说。
就这么沉默了一路。
四平在车外轻声道:“肃王,到了。”
可马车内还是很安静,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下车。四平也没再催促,就只在车外候着。
马车内的两人还是静悄悄地,相对而坐。
好像都有万语千言要说,又好像不知该从何说起。
过了好久,衡俨才笑了笑,温和的眼光望着云瑾:“还想出去玩么?想去哪里,我带你去。”
云瑾双眉微微皱了起来。
谁都晓得皇上久病缠身,许多事情都交给三个皇子去做。肃王更一向忙得不可开交,难得有空闲。可他如今话里之意,似乎非但他今日有空,只怕明日、后日,很长一段时间他都闲了。
云瑾不晓得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无论是什么人,若本理应繁忙的,突然没了事情做,一定不是什么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