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犹如清雾,围住了屋内的两人。
照得天上的冷月,都有了几分凄迷之色。
过了好久,还是云瑾才先开了口:“三哥,你绝不会无缘无故提墨剑门的。”
他笑了笑:“你娘亲说的,大多不假,只有一点,她却不曾告诉你。”
“是什么?”
“你娘亲说墨剑门只是普通的江湖门派,其实不然。”
云瑾“咦”了一声。衡俨接着道:“墨剑门的弟子众多,不少人都入仕为官,只是他们极少显露自己墨家弟子的底细。”他默了一默,瞧着云瑾:“朝廷、楚王与马时造手下的官员中,都有不少墨剑门弟子深入其间。唯一晓得他们底细,并能号令他们的人,就是如今的掌门章清华。”
云瑾睁大了眼睛,默默地听到此处,淡声道:“是那位袁老先生告诉你的么?”
衡俨没有答她,径自说道:“墨剑门的掌门章华清,如今就在安靖……”他话音未落,云瑾早已先有应对:“小师叔心高气傲,脾气乖戾,决不肯为朝廷办事。”
她回的那样快,显然已猜得了他的言下之意。衡俨转过头,盯着她半晌,突然轻轻一笑:“若只是他的侄女要见他呢?”
他在笑,便是说他对云瑾的反应,并不惊讶责怪,倒暗暗有着些赞许之意。可他又笑得捉狭,眯起眼睛,眼角同嘴角俱都微微上扬。云瑾瞧得几乎连呼吸都停住了。她扭过头,轻声道:“你先告诉我,那日在宫中要杀我的人,究竟是谁?”
他笑容一敛,淡淡地望着窗外。
云瑾这才敢回头望他:“宫中这样的地方,能在参汤中下毒,不过寥寥几人。”他便是不肯说,她心中亦有分数。
衡俨仍是默然,许久,手指在榻边轻轻敲了敲:“除了这个。”
云瑾咬着嘴唇,用眼角瞄着他:“那你就将在楚王府逃走的黑衣人的暗器交给我。”
他没说话,手指在榻沿上一下一下敲了好久,终于重重的一声,指叩声一停,似乎他也下定了决心。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沉声道:“好。”
可云瑾反而面色微黯,摇头道:“你肯给我,便一定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
他微微一笑,握住云瑾的手,柔声道:“你跟我去见章华清,若能说服他擒下马时造,却是为天下苍生谋了福祉。”
云瑾状若无意地,轻轻抽回了手。
天下苍生的福祉……她不是他,不是皇子亲贵,哪来的谋划之力?至多,不过是想找到父母究竟因何而死,是谁要杀自己。更有甚者,若见到章华清,他能带着自己平平安安地离开肃王府,离开安靖……
她心中的这一点盘算,想必他不会不明了。
“你可晓得我小师叔的年纪么?”云瑾轻声问他。
“听说极是年轻。”
“我记得六年前在广湖,小师叔是二十二,如今他应该是二十八了。年纪轻轻,便已经是一派掌门了,”她想到一事,“三哥,你今年多大了?”
“他长我大两岁。”衡俨道。云瑾禁不住歪着头轻笑:“你比他才小了两岁,可你若随我叫他小师叔,岂不是吃了大亏了?”
衡俨微笑地望住云瑾:“我甘之如饴。”简单之言,在他口中说出,却是那样地真心而诚恳。短短五字,却已有着许多情感流露。
云瑾忽地明白他话内所指,更晓得自己说错了话,顿时满面通红,转身坐到桌前,将脸埋进手臂里,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远远地道:“军情紧急,你明日辰时便随我去睿王府见章华清。”
云瑾听到睿王府的名字,抬起头,一脸错愕:“为何是睿王府?”
“上官老大人之子,上官煌将军手下有一名参军,是墨剑门的弟子之一。他去请章华清,章华清性子高傲,不肯见皇上,更不愿见上官家的人,因了你的缘故,才勉强应允。睿王府一头连着我们,一头连着上官煌,最是便宜。”
云瑾愣愣地听着,目光直视着窗外。
远方的黑暗中,似乎有一张诩俨微笑着的面容。
为何她不愿想不再提不肯见,却不能不想、不能不提、不能不见?
过了很久,她才如梦方醒,瞧见眼前软榻上,衡俨闭着双眼,胸膛微微起伏,眼睛已似要睡着了的模样。
“三哥……”云瑾轻轻唤他。可无论云瑾怎么唤他,他只是沉睡如故,细听还有细微的鼾声。
云瑾只好坐在桌前,手支着腮,抬头望着夜空凝思。
无尽夜穹,星群闪烁。
一点冷月光,就在屋前的头顶,仿佛想要窥破她的心事。
孤灯下,夜深、人静、世间冷冷清清。
云瑾幽幽地长叹了一声。遥远处,似有更鼓传来,她细细数了一遍,已经是亥时初了。可衡俨还是依旧酣睡。
害得她上床歇息不是,叫醒他也不是。
初冬夜冻,云瑾只觉得脸上凉飕飕的,身上也越来越冷。她更怕他着了凉,连忙进里屋抱了床被子来给他盖上。
他静静躺在软榻上,窗外的星光透过窗户落在他脸上,更显得他五官深刻,清新俊逸。他和诩俨两兄弟,竟有些越来越相似。云瑾不敢多看,只细细地帮他将被子摄好,才转身准备躲到凝霜她们的偏房去。
忽的有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
云瑾一愣,转回头去。衡俨闭着双眼,仍似睡着,他的右手从被子里伸出,紧紧地攥住了她的左手。
她一时不知所措,只得怔怔的站着。只觉得他的手凉得有些透骨,也不知过了多久,慢慢变得暖和了些。可云瑾站得久了,手脚反而冰冷,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他的手微微一拉,她吃力不住,转身便扑倒在他的身上。他朝里面挪了挪身子,左手将大半的被子盖在云瑾身上,可右手仍紧抓着不放。
他听见她心跳加快,感觉她掌心湿冷。他虽然没去看她面上的表情,却猜得出她此刻心情一定十分紊乱。
他伸出手掌,为云瑾去拂额前的乱发。
这般寒夜,但云瑾的发丝,触到他手心,却有如火一般的发烫。
他面上忽地泛起一丝微笑:“凝香同你说了什么?”
云瑾身子往后缩:“什么都没说。”
他自是不信,又问:“那你信不信?”
云瑾不回答,可是脸红了。她扭着手,在轻轻挣扎。反而令他喉咙发干,甚至很想去碰她柔软而冰冷的唇。
“别动。”他哑了声音。
他虽然在尽力控制着自己,但是对着她,实在有些难。云瑾看到他目光中有炽热的光芒,顿时不敢再造次。
他叹了口气:“我已经多日不曾歇过了,只想你陪着我。”
他又轻轻地道:“只是让我好好睡一觉,你别躲着我。”
其实他根本不必再说这一句,因为无论她想不想躲,他是绝不肯放手的。
云瑾的眼中仿佛气得蒙上了一层雾。
她越来越觉得自己前面的路,是一道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而她自己飘飘浮浮的,像是水上的一片浮萍。
她心里有太多的解不开的结,解不开的谜,却只能无可奈何地侧躺在他身旁,左手被他握着,右手贴着身子,中间隔得远远的,只听得见他胸膛不断起伏的气息。
这样僵硬地躺了大半个时辰,她又累又困,终于再不顾其他,半靠着他的身子沉沉睡着了。
衡俨才缓缓睁开了眼睛,垂首望了望身旁的云瑾,她的鼻息沉沉,睡得正熟,苍白的面容,也已泛出了嫣红的颜色。
刹那之间,他眼前似乎又泛起了去年初见到云瑾的景象。
这世上怎会有她这样的女子,与他竟能默契得倾盖如故。又这般神会心契地,各自在自己的心中画了一道界,逼着两人,泾渭分明。
后来……赐婚虽是一时无奈之举,可他也不愿再作茧自缚。他实在是想尝一尝,两人之间,那样有真、有诚、有爱,那样两情相悦的滋味。以至于从前以后,他都不能多想。
是不是便是如此,当初诩俨才会沉溺其间?
为何只有她,能令两人都一错再错?
衡俨看着她,只觉得一股柔情如春水般涌上心头,探过头,在她的脸上轻轻地亲了一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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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瑾一人卷了被子舒舒服服地睡在软榻上。听到凝霜在唤自己,惊坐起身,看自己身上衣衫整齐,并无异相,才舒了一口气,问凝霜:“什么时候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