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肃王一时回不来,果然此后,无论云瑾夜夜等到多迟,都未曾见到衡俨的身影。
不知是真的利州有事,还是他刻意不来面对她。她几度想打发凝香去问,可又怕肃王妃误会。一连几日一颗心上上下下地焦灼,竟不知何处着落。
她推开窗子,只见窗外明月当空,秋意正浓;一阵风吹来,将火烛吹得摇摇晃晃;垂下眼,见着一旁的书册下面,竟压着一把匕首。
原来是诩俨的那把挈燕,他一直忘了取走。云瑾手握在刀柄上,轻轻一拉,匕首应声而出,拉开一看,银白的刀刃似镜,上面似乎还印着诩俨意气风发的笑脸。
他对着上官妍时,是真情还是假意?
云瑾横刀朝桌上的蜡烛劈去,半截蜡烛应声落在了桌面上,可烛火未息,依旧点燃着。
如同她心中,一点残情难消。
她收了刀,将自己伏在桌面上,不愿看不能想。可冥冥之中,似乎有一只手在轻轻摩挲着她的脸。她惊喜不已,抬起头,脱口而出:“五哥……”
眼前的人穿了一件月白色的衫子,手指僵在了她耳边,却是衡俨。
云瑾握着挈燕的手急忙收到了背后,起身站到了一旁。他微微一哂,缓缓坐在了云瑾方才的位置上。
他垂着眼,没有说话,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云瑾唤他:“肃王……”
他连眼睛都不眨动一下,只淡声道:“衡俨……”
衡俨这两字,云瑾牢牢记得,只有肃王妃,才在众人面前这样唤过他。
云瑾咬了咬唇,仍是道:“肃王,我……”
“衡俨!”
“肃王!”云瑾素来脾气倔。
他索性将眼一闭,再不说话了。似乎似乎无论她要说什么,他都不会回应。
云瑾愣愣地站了好久,终于轻声:“三哥……”
他这才眼皮微掀,瞥了她一眼,嘴角似笑非笑。
她退而求其次,他也该让一步。
“三哥,我要回缙南。”
“好啊,”他嘴角微微扬动,笑意隐隐,“等过些日子,利州的事情平息了,我陪你回去。”
“不必劳你相陪,”云瑾大声道,“我自己回去便可。”他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叩了两下,淡淡地道:“你我是夫妻,我怎放心你一人回去。”
云瑾顿时愕住了。
除开那一道圣旨,这般不伦不类、不清不楚的,做的是哪门子的夫妻?可他就是这样煞有介事地、不动声色地一口咬死,不容她有一丝回寰。
云瑾终于明白,他和诩俨两人,固然母亲不同、教养不同、行事风格不同。可原来骨子里脾气,却是一模一样的。
都是一样的只由着自己的脾性,一样爱做什么便要做什么,从不理会得旁人。
既然如此,云瑾反而沉下了气,同他开门见山:“三哥,赐婚之事,我是决计不肯的。你我也未有夫妻之实,不如你替我求皇上,撤了这旨意吧。”
“我不愿意。”他又是一句话堵了回来。
“你……”云瑾忍下了,没同他争执,只是黯声道,“你真要这样逼我么?”
“我并不想逼你,”他挑起了眉,淡笑道,“可我也不想叫自己后悔。”
云瑾心头一阵悸动,怔怔地望向他,他也正在凝视着她。她急忙低下头:“……当初是你说云水有别。你晓得的,这事绝无可能。”
“我反悔了,”衡俨默了一默,眼中神采流动,虽不语却似乎极为情动,但终又按捺了下来,只轻声道,“是我从前高估了自己……”
云瑾眼波流动,没有说话。她想说,却没有说出来。
停了很久,她才道:“三哥,字写错了可以抹掉,衣裳破了换一件新的便是,可落子却只能无悔……”
曾对一人付出了真心,也轻易难以更替。
她默然片刻,又道:“我现在就同那汉水上的樵夫一样,虽不愿与五哥再有纠葛,可心里也装不下旁人。”
衡俨目光微微闪动着,叹气道:“我可以等……”
一个“等”字,他说得又轻又长,声音那样低沉,就像他此刻的心绪。
云瑾心头一颤,喉头哽咽。只觉自己心胸之间,像是突地堵塞了一块大石头般地难受,心里纵有千百句想说的话,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许久,她才仰起头道:“若是我肯,那日我在兰芳殿便允了五哥了。”
衡俨淡淡笑道:“可我有皇上的谕旨。”
他再不说话,只是将手指在桌面上一下一下地轻叩。
他坐着,云瑾站着,窗外夜寒如水,两人默默对峙。他的指叩声不停,两人之间的沉默,也像是永无止境般地继续下去。
云瑾僵立着,神情木然地看着手中的挈燕。轻轻拔出,又轻轻收回去,烛光下的刀刃,随着她的手,不停地晃动着耀目的光芒。
恍惚间她似乎又瞧见诩俨。光盛时,他眼中风采盎然,对着自己柔声道:“我绝不会负你”;光黯时,他的眼神落寞,说话也低沉:“戏假、情真……”云瑾心中五味杂陈,一时之间,只觉心中空空洞洞,全无一丝寄情之处;想到将来的日子,更是觉得万念俱灰,手一抖,“噌”的一声将刀拔了出来。
衡俨脸色微变,左手前探,扣住云瑾的右手,他右手夺下了匕首,左手却一紧,将她拉到了自己面前。
她用力去推他,却推不开。她挣扎,更挣不脱。
反被他越拉越近。
她渐渐平静下来,不再徒劳,却不敢回望衡俨温柔的目光。
云瑾默思片刻,哂笑道:“你真执意要我做你的侧室么?”
他静默了不语,许久,才沉声道:“我不要你做肃王的侧室,你只是我的妻子。”
云瑾一时百感交集,不知如何说话。他松开手,将挈燕收入鞘中,放在了桌上,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递到她面前,柔声道:“青鸟,今日是十五……”
云瑾却撇开了眼,漠然道:“三哥,你若要人月两圆,便该去陪着肃王妃。”
衡俨抬起目光,仰望月色,淡淡地道:“她有她想要的东西;我亦有我的……”他将东西放在桌上,缓缓迈步,与她擦肩错开,继续往前。云瑾见他要离去,急忙开口唤住他:“三哥……”
他仍然负手而行,就像是根本没有听见她的话似的。云瑾一个转身,拦到了他面前:“兰芳殿里的那碗参茶,是不是有毒?”
他神色未变,抬起头来:“你自己亲口喝了那茶,若是有毒,你怎会安然无恙?”
云瑾盯着他,仍是追问:“下毒的人是不是兰贵妃?”
他想了想,摇头:“不是。”
云瑾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逼问:“那究竟是谁要杀我?为何要杀我?”
他叹了口气,低声道:“青鸟,利州太守反了。我方才是抽空出来,眼下还要去见几位朝中大臣。”
抽空出来?
是因为今天是八月十五?他才要特意来见她一面么?
她咬了咬唇,默默让开了身子,却远远望到桌上,放了一方月白色的帕子,还有六颗糖葫芦。
签子被抽掉了,红红的山楂上,裹着厚厚的糖稀。
再回头时,衡俨已经大步走出了院子。
云瑾孑然仁立在这无边的深夜里,望着面前的帕子,六颗山楂又香又甜,每一颗,都如今夜天上的的月儿,一样地圆。
第34章 如此温柔梦
冷月一勾无言。
御六阁的院子里,那本将落未落的萧萧木叶,都随着风簌蔌飞落。
刹那间,严冬已降临大地。
凝霜一打开门,迎面便是一股冷风扑进来。她急忙抵住了门:“怎么这么冷?”
凝香在生炉子:“都十月底了,能不冷么?”
云瑾却有些发怔:“原来都十月底了?”
离上八月初八、八月初九、八月初十,还有那日八月十五,不知不觉已过去将近三个月了。
凝霜帮着凝香给暖炉点上了火,突然想起什么,向云瑾道:“这几个月,肃王真的没再来过?”
云瑾叹气、摇头。
凝香很想知道她为了什么叹气?可她硬是忍住了。
凝霜也跟着叹气:“肃王……一向很沉得住气……”
“他说利州太守谋反,”云瑾低声道,“想来没空理会我这样的小事。”
“一个姑娘的终身大事,能是小事?”凝香哼声道,“这么把你晾在这里,真是欺负人。按我说,不如咱们就像恭王妃那样,爬墙逃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