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云瑾连连点头，垂头却瞧见下面街上的人群，已经渐渐散了。凝霜和凝香孤零零地立在街上一角，似乎又在忙着寻找他们。云瑾急忙道：“五哥，早些回去吧？”
“早些回去……”诩俨缓缓念着这四个字，盯住了云瑾，眼里有一种很奇怪的笑意。
他还记得方才有人叮咛：“天冷夜寒，切莫为了贪玩，冻伤了身子。”
却不晓得云瑾是不是也一样记得？
他笑了笑，拉着云瑾，纵身而下，寻到了凝霜和凝香，又将三人送回了肃王府。
夜已经很深了，诩俨需得回宫守夜。云瑾却根本不在意守不守夜，只叫凝霜和凝香早些回偏房安歇。
她闭上了门，走到床边，脱了鞋子，躺到床上。
可总觉得哪里不对。
一颗心悬着，辗转反侧，竟始终夜不能寐。
她披了衣服坐起来，痴痴地发起怔来。
究竟是为了什么这样心神不宁？
突然间，她心绪涌动，一拧身，伸手便摸到了枕头下面。
指尖触到了一个冷冷的硬硬的东西。她摸了出来，是一个新年桃符，符面素素净净的，什么都没有雕刻。只是一面写着“多喜乐”，一面写着“永安宁”。
六个字，大横大竖，大撇大捺。
七分浑融萧逸之下，还有三分坚忍。
云瑾瞧着桃符，只觉得一阵热意从心里冲上来，将自己的喉头塞住了。
※※※※※
初五申时，又有人来敲院门。
一阵轻，一阵重。一下轻缓，一下迅疾。
好似有人在故意捣乱。
凝霜打开院门，院门口并排站了两个人。一个文质彬彬的，个子不高，年纪也不大，说话很是温文有礼：“小人四平，奉了肃王的令，来见姑娘。”
他扬起头：“天子南巡，惯常不便携带女眷，姑娘若要去，不合礼制。何况山长水远，路途颠簸。于情于理，姑娘……还是莫要去了为好。”他说话缓慢，一字一顿，像足了某一人。
云瑾都能想象的出，那人此刻正坐在自己的书桌前，一指轻敲桌面，缓缓训示。
甚至，她都能瞧见他抬起头来，淡淡的目光，似已看透了她的心。
她还不及回应，旁边另一个人却笑了：“真是巧了……”他个子高些，衣着更鲜亮，人也更精神。
凝香突然笑道：“你一定是睿王的人。”凝霜也忍不住笑了。那人果然和诩俨一样，笑呵呵地道：“姑娘猜对了，小人是睿王的贴身伴随乔胜，姑娘叫我阿胜便好。”他又和诩俨一样笑得气盛：“肃王虽然不肯，可睿王方才在宫里求了皇上。皇上已经答允了，云姑娘且安心等待，过上个把月，便可动身了。”
凝香和凝霜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又一起望着云瑾。云瑾道：“我晓得了，你们……都各自回去吧。”
两人齐齐行了一个礼，几乎是并着肩走了。
凝霜闭上了院门，望着云瑾：“青鸟，这事……究竟是怎么了？”
凝香轻嚷道：“这不明摆着么？睿王在和肃王较着劲呢。”
凝霜摇头道：“还是拿着青鸟较劲……”
云瑾紧紧皱起了眉头。
与人较劲这样率性而为的事情，诩俨或许会；可那个人，却一定是不会做的。
他只是，不愿云瑾出门罢了。
云瑾想到那桃符上面“永安宁”三字，咬着唇：“理不了那么多了。他不肯说，我便自己查；他不许我去，我非要见一见楚王不可……”
※※※※※
皇帝雷厉风行，一过清明，南巡的队伍即刻浩浩荡荡的出了安靖城。
安靖城外南郊的暮江，本是护卫京畿重地的天险。但要南巡，必要先坐船渡江，再走官道去郢州。如此舟车劳顿，着实辛苦，尤其是天子身边几名随侍的宫女，更是被折腾的上吐下泻。
饶是天子仪仗，这一路上也并不轻松。
可云瑾却偏偏觉得自由自在。
江湖行，有人憎其落魄，有人恋其逍遥。
可江湖行，才是她打小过惯了的日子。
第17章 止沸反扬汤
天子出巡，明南驻守安靖，诩俨随侍皇帝身边，衡俨总理行营事物。云瑾平日里则同随行的宫女、太监同住同行。人人各有职守，连诩俨，常常几日都难得见上一面。
已经在道上走了大半个月，人人都有些疲累。好在前面有人传话说休整片刻，过了前面的狭道，今晚便可到郢州。
云瑾牵了马，到一旁饮水。旁边一名太监也正要下马，那白马突然轻嘶一声，将他从马背上甩了下来，扬蹄便要朝前冲。云瑾急忙一手抓过住马缰，一手在马肚下摸了摸。
白马鼻子透出两股热气，轻轻地将马蹄落下，顺服地跟着云瑾绕到了道边。
“云姑娘，多谢多谢，”那人跑过来，忙不迭地言谢，“要是冲撞了天子御辇，那可就是死罪了。”说着，他去拉马，可马立在地上，一动不动。
云瑾伸手摸着马耳朵：“你的马儿发烧了。”
那人楞道：“马儿也会发烧？”
云瑾又在马的肚子上轻轻揉了揉，笑道：“水土不服，马儿吃坏肚子了，才发了烧。你给它喂点吕宋草，过上一两日便好了。”她拉着那人的白马，将随身的皮囊里的水喂到白马的嘴里。
那人见自己的白马在云瑾的手里服服帖帖的，心下也是佩服：“云姑娘，真瞧不出，你年纪轻轻的，还有这手本事？”
“这算得了什么？”云瑾又给自己的马喂水，笑道，“这都是从前跟我爹爹学的……”她话音未落，蓦地旁边一阵马蹄声响起，后面两匹快马飞驰而来，云瑾正要再向道旁躲避，一匹马自身边擦身而过，另一匹马却驻足停在了她面前：“云姑娘……”
有人跃身下马，和声道：“云姑娘，前面狭道曲折难行，不如请到车上歇息一会。”
也不知是哪来的人，无缘无故要她上马车。云瑾自要推辞，忽觉眼前这人有些面熟，似乎正月初五那日，便是这人来替人报过信。她心念一沉：“是肃王叫你来的么？”
转过头来，便见到前方十余丈外，停驻着一匹黑马。
马上之人一袭白衫，身姿颀长，背更是挺得直直的。
他的身形……似乎比数月前更清减了些，可黑马白衫，又显得格外的身姿俊雅。
云瑾立刻收回了目光道：“不必了，我骑马便……”
“姑娘还是歇一歇吧。”四平朝着后面望去，早有一辆马车得得向前驶来，“车子已经备下了。姑娘不上车，马车不能行，必然阻了后面仪仗，只会惹来麻烦。”
这话里迫她上车的意思，已是如此露骨，那人是明摆了要管束她，甚至连一点掩饰都没有。
反正，云瑾拿他也是无计可施。
云瑾盯着那背影瞧了片刻，忽地一股火气涌上心头，握紧了手中的马鞭抬手便在地上狠狠抽了一下，抽得一颗小石子弹起，不偏不倚直直打在了那人的背上。
背上顿时弹出了一个小小的灰色印记。
他缓缓转过身来，目光落在了她手中的鞭子上。
他明明没什么表情，可云瑾瞧见了他的眼里，不怒反笑，仿佛在说：“果真还是小孩子脾气。”
笑她这一鞭沉不住气；也笑她方才予人援手时掩饰不住的意气风发。
云瑾楞了一愣，甩手便将鞭子扔到了地上，跑到了那辆马车前。她一上马车，便将马车的门帘、窗帘都放了下来。
车里阴阴暗暗的，就同她此刻发着闷的心一样。
渐渐的，路上开始高高低低地起伏，又过了好一会儿，车马颠簸之意更甚。车窗之外，除了凌乱的马蹄声、粼粼车声，隐约还夹杂着低沉的雷鸣般的江水声。
忽然之间，云瑾只觉得自己心头一阵跳动，更如鼓声大作，一阵接着一阵，又重又密地敲着胸口，几乎将她的心口都要敲破了。她高声叫道：“停车。”
车子未曾听她的号令，不停仍行。
她抓住窗帘子，一把掀起，却见车旁还有一匹黑马随行。马上白衫之人，垂下头来，和她双目对视。
他微微摇了摇头。
云瑾咬了咬唇，低声哀求：“三哥……”
他叹了一口气，双眼一垂，轻轻一勒马，将自己退了开去。
云瑾的目光，立刻望到了路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