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劝慰的话很寻常,但云瑾似乎终于有些打起了精神,露出了笑脸,看来就像是这冬天的阳光一样。
孟无咎很想多看她几眼,却又……有些不敢。
他怕自己的奢望在她面前太过无遮无掩。
云瑾缓缓开口:“我连累了小师叔和凝霜,又置弟子们的安危于不顾,执意留在此处,不肯离开安靖,我晓得他们心中都在怪我。”
孟无咎一怔,立即笑了起来:“从前我们飞马帮的船日日在暮江上往来,我却直到了如今才晓得暮江景色这般漂亮。”
他是想说他并不在意躲在这里,但他提到飞马帮,云瑾的面色不由得更黯然了。
孟无咎是为了查清飞马帮出事的真相来到安靖,如今他已绝口不提。真相是如何,彼此都已经心照。
云瑾唯有更愧疚。
她又清楚地感觉得,自己越来越讨厌这种亏欠的感觉,已经越来越不耐烦。
“你……”孟无咎顿了顿,又刻意垂下目光,瞧着地上的几颗石子,低声道,“你不肯离开安靖,是因为舍不得……他么?”
云瑾就坐在那里,沉默着,似乎听而不闻。
孟无咎讪讪地笑了笑,没有追问,心里却不禁觉得酸酸的。
他不知道她究竟在想什么,可他能感觉到她身上那种无助无力的感觉。
在他的眼里,她只是一个马儿骑得很好的姑娘,恰好又长得很好看,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恩怨情仇要让她来承受?
林子一侧有声响。
两人站了起来,面朝着声响来处。
一条身影穿过林子,落到了云瑾面前,抱拳道:“掌门。”
“马大哥,怎么才回来?”云瑾点头示意,“见到高师叔了么?”
马斌点头,神情严肃而沉重。
“他怎么说?”
“他说因为掌门出宫之事,皇帝晓得宫中仍有墨剑门之人,所以宫禁愈发森严,且派人在御林军内盘问。皇帝戒心深重,如今委任办事的,都只是他自己从宁西带回来的那些人。掌门要探听之事,高中举寻不到半分线索。不过……”马斌顿了一顿,“昨夜我见过他后,恰好遇见一群侍卫出宫,我故而跟在他们身后,发现他们全部换了夜行衣,悄悄出城,去了腾蛟帮方老大南郊的宅子……”
“方老大……”云瑾垂头沉吟,神情并不是很惊讶。
“原来就这十来天,方老大邀请了江湖上各门各派,大约两三百人,今日十二月初八,在他的宅子里,要商议一件大事。”
“他邀请江湖人士,怎么不请墨剑门?”孟无咎插了一句,却很有道理。
三人互相瞧了瞧,云瑾轻声道:“他早已投靠朝廷,自然晓得墨剑门如今朝不保夕,何必多此一举?”
马斌轻轻哼了一声,冷笑道:“那我今夜就去瞧瞧,他一个腾蛟帮,能做出什么大事来?”
云瑾思忖了片刻:“我认得方老大,我同你一起去。”
孟无咎想也不想,立即笑着道:“那我自然也一起,咱们互相有个照应。”
方老大的宅子就在南郊,离墨剑门藏身之处并不远。前两日路上还有不少军士盘查,今日却大开路禁,一路上见到不少江湖人士三两同行,陆续去往方老大的庄园。
方老大又是一身绸装,站在门口迎客,很是一副喜气洋洋的样子。
天色渐黑,三人趁着人多,混在人群中,避开方老大,进了庄园。又跟随众人,到了后园。
云瑾很清楚地记得,当初她随柳如眉来时,后园之后,紧靠着暮江,便是一大片野林。可是一夜之间,这地方忽然变了。如今却盖起了一个大花园,四面围墙,里面点了不少的火把,用以取暖,还摆了二三十桌的流水席。
云瑾几乎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三人寻了一个僻静的角落,坐了下来。孟无咎和马斌倒也自在,端起酒来就喝,一大杯酒刚从咽喉喝下去的时候,就看见一个人夹着肩膀垂着头,挤过人群,从园子里面走了出去。
云瑾的眉毛,忽然皱了起来。
“陈田?”
“什么人?”孟无咎问道。
“他是皇上近身的御林军……”云瑾低声道。马斌立刻站了起来:“我去看看……”
园里的众人仍在喝酒吃肉,高声谈论。
过了一会儿,园子里面骚动起来,眼见入园的大门旁,人群分开两排,从外面进来两个人从中间穿过。两边不住地有人站起来拱手道:“方老大!”
孟无咎盯着方老大身后之人,声音冷冷的,一字一顿:“陈历年。”
那个陈历年,仍是一副尖嘴猴腮的样子,跟在方老大后面,像是他的影子,不住地左顾右盼。
方老大走到席筵之中,扬声说道:“诸位光临寒舍,方某不甚荣光之至。”
底下自然不少人客气回应。寒暄了几个来回,方老大抖了抖绸子,正了脸色,沉声道:“近日江湖上连连发生了几件大事,诸位可都知晓了么?”
众人面面相觑,沉默了下来。人人心里虽然都有分数,却不知方老大的心思,故而都不接口。
“一夜之间,庸州绮绣帮灰飞烟灭,没有一个活口……老夫同绮绣帮素有往来,知晓此事后心痛至极,”方老大长长地叹了口气,接着道,“天下以墨剑门马首是瞻,老夫本想请章华清掌门出面为绮绣帮主持公道,可不料,一问之下,原来掌掌门也出事了……”
席上顿时一片哗然,不少人面露沉痛之色。可云瑾面上却是一点表情也没有,孟无咎则只紧紧盯着方老大身后的陈历年。
“诸位远在江湖,不比我腾蛟帮就在天子脚下,颇晓得些事情,大家可晓得是为何缘由么?”方老大的目光在众人的面上缓缓转动,沉吟着,却是许久不语。
他是欲扬先抑,反而将人人心中呼之欲出的答案,挑拨了起来。
有人按耐不住,站了起来,自称是北邙剑派掌门,说是近来门下弟子也是接连出事,帮派凋敝,处处碰壁,不知原因,实在是头痛。
其他帮派也纷纷附和,都说近年来日子不好过,从前各守一方做着无本买卖,好不痛快。如今哪里都有官府监管,再不敢大张旗鼓,不少生意都被官府或明或暗抢走一大半。
酒酣饭饱,说得愈发酣畅淋漓起来。
有人断言,一定是朝廷搞的鬼,不给江湖人活路。更有人说不如冲入皇宫杀了皇帝,还有人说干脆自立做皇帝,还有人说鼓动百姓闹事。
越说越不像话,孟无咎叹气:“乌合之众……”
云瑾仍是面无表情。
她端起酒杯,喝下了一杯酒。
冰冷的酒水,就像是刀锋一样,划过她的咽喉。
孟无咎目注着陈历年,有些百思不得其解:“我看方老大这意思,是想要聚众造反,去杀皇帝?”
云瑾缓缓地摇了摇头。
她和方老大虽只有数面之缘,可她觉得方老大是个明哲保身之人,他一心只想着自己子孙富贵荣华,怎会无端召集人来与朝廷作对
他这样说,自然别有它意。
果然,方老大按了按手,示意众人安静。他压低了声音道:“诸位,公然造反,岂不是陷老夫于不义之地?还请勿要妄言!”
有人已经不耐烦,大声喊道:“方老大,那你是什么意思?”
方老大笑道:“关掌门稍安勿躁,且听老夫一言。”他清了清喉咙,大声道:“这么多年来,若论英雄,当属墨剑门章华清。当年他诛马时造助朝廷平叛……诸位,自问可有强过他的么?”
众人纷纷摇头:“章掌门是真英雄,我等自叹不如……”
云瑾沉默许久,终于忍不住,深深地垂下了头。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还没有完结,但是我开了一个新文呐,很过分吧
虽然只有一张,但是晋江还是在审核,各种审核,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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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自问何为尔
方老大又在缓缓扬声道来:“……咱们这些人,趁着这几年乱世,是占了不少便宜。但如今朝廷的手是越来越紧,咱们要同整个朝廷斗,同皇帝斗……诸位,我只说一句: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
原来他是替皇帝招安来了。
底下顿时哗声大作,有人拍着桌子大骂方老大,有人在劝,也有人互相对视,沉默不语,显是人人心思各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