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水(161)

作者:米小亚 阅读记录 TXT下载

她话音未落,就听到那将军叫道:“放箭。”

顷刻间箭矢如雨,数百只箭从不同方向射向庸贤楼。云瑾瞧不见楼前发生了什么,却见到青锋营的士兵从门口鱼贯杀入,里面厮杀声又起。

安计略却有些意犹未尽,将自己往前又站了些,笑道:“除恶勿尽。”

云瑾怔怔地听着这四个字,眼里竟然不知不觉地掉下了泪。她扶着船舷,整个人都像虚脱了下来,重重地喘着气:“柳姐姐,梅大哥……”

“夫人应该高兴才对,”安计略笑看着眼前的一切,居然侃侃而谈起来,“在下一举便将绮绣帮和葛妙坊这两块庸州顽疾剿灭,顺便也整治了庸州的那一群蠹虫官员,庸州得治,国库便会更加充盈,皇上便能施展开手脚,去处理旁的问题。在下这一招,不可谓不是一举多得。”

他口口声声说得,都是朝堂之上的家国大事,亦像是在谈论与人置换的货品,却不是这眼前这一条条与云瑾息息相关的人命。云瑾心中愤恨无比,猛地推开他,他却一把抓住了云瑾的手臂:“夫人去哪里?你不要命,在下还要命。若你出了事,在下拿什么赔给皇上。”

他紧紧地拽着云瑾,丝毫不放松,云瑾挣脱不开,只能被他困在船头。

庸贤楼里不时传来一声声的惨叫声,云瑾怔怔地听着,整个人只是发呆。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青锋营的士兵从里面又一个个退了出来。云瑾趴在船舷上,摒着呼吸瞪大了双眼,瞧见他们中间有一点红色飘动。

那应该是一名女子的红裙。那名女子,爱穿红衫、快意恩仇,对云瑾也极是关照。可她……却是被他们抬着出来的。

云瑾不敢再看,捂着嘴巴,泪水滚珠般落下,喃喃念道:“柳姐姐……”

远处有把苍老的声音高声叫道:“让我过去,让我过去……”

云瑾听这声音熟稔,抬起头来,瞧见书院的古老夫子,踉踉跄跄地从兵士中穿过去,走进庸贤楼。片刻之间,庸贤楼传来他一声凄厉的高呼:“攸宁,我的孩子……若松……”

云瑾用力地咬着自己的嘴唇,咬得沁出了血。她的脸上反而变得木然,而没有表情。

安计略叫船夫开船西去。庸贤楼离她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上是浩蒙的天空,下是茫茫大地、滔滔江水。

风吹,雪花落。

风吹花落,人亡人消。

天地无情,万物不过刍狗。

无论落下多少的雪,死了多少人,都是寻常的事。

安计略已经坐在船舱里,烧起了水,煮起了茶,茶香味溢在空中。

他很悠闲地喝下一口茶,笑眯眯的,扬声对云瑾道:“夫人还请节哀。”声音却更似讥讽。

云瑾趔趄向前,冷然地望着他:“安先生立下这样一场大功劳,究竟是想要皇上给你什么封赏?”

第94章 滟滪根孤危

安计略双眼微挑,笑道:“夫人是觉得在下错了?还是皇上错了?”

云瑾骤然愣住了,转过了身,扶着船舷,看着船在江中。

向西,向北。

江上风雪,越来越大。

安计略从船舱里缓缓走出,靠近了云瑾,低声道:“昔日故人惨死眼前,夫人觉得皇上手段太过狠厉?”

云瑾沉默着。

过了许久,云瑾才轻声问:“绮绣帮在龙虎山私开银矿,铸假银子?”

安计略点头。

“绮绣帮联合庸州官府,雇人闹事,做这样大的事,只是为了对付葛妙坊?”

“绮绣帮也不是第一次做了,”安计略点头,又摇头,“先皇在位时,疏于朝政。庸州时常以桑农闹事上报朝廷,先皇不予详查几次免了庸州的赋税,庸州太守和绮绣帮则在庸州名利双收。这一次,他们老调重弹,更想嫁祸葛妙坊,名正言顺地借用朝廷之力对付葛秀坊,实在是一石二鸟的好计。”

云瑾转过身,瞧着安计略:“夏葛究竟是什么人?”

“也不是什么好人,”安计略微微俯下身子,笑得很不屑,“看着庸州肥硕,本想分一杯羹,却不知天高地厚,被柳若眉逼得狗入穷巷。恰好在下施以援手,去年做了几桩大买卖,本想借以慢慢收拾绮绣帮。哪里想到柳若眉在庸州自大惯了,一瞧夏葛来势汹汹,便想鼓动桑农闹事,欺上瞒下,了结了葛妙坊。皇上来庸州,见他们太不像话,干脆暗中调用了庸州府衙的人给葛妙坊,叫他们鹬蚌相争,再以青锋营一举灭掉了他们三家。”

他说到这里,凑到了云瑾面前,冷笑道:“敢问夫人,他们不该死么?”

云瑾哑口无言,过了一会才道:“就算柳姐姐和严大哥罪大恶极,可梅大哥和攸宁却是无辜的……”

“倾巢之下,岂有完卵?”安计略笑着摇头,“怪只怪他们生错了人家。”

云瑾垂下了头,走到了船头的另一边。

安计略和她各据一边,迎着风雪而立。

广阔江面上,寒风扑来,犹如刀割,雪花落在江上,转瞬便即消融,就宛若一个个原本鲜活的面容,渐渐被江水吞没。

云瑾忍不住叹气:“天地不仁。”

谁以天地之名,视万物为刍狗?

安计略伸手在船舷上一抹,手上沾上了一抹白雪,他轻轻一弹,将白雪弹入江中。他放声大笑:“世间万物,若不节制约束,便会走入歧途。当初睿王如此,如今庸州也是如此。皇上稍加管制,将来庸州政通人和,于国家百姓有利,死上几个人又算得了什么?”

“算得了什么?”云瑾冷声道,“先生当初被追得四处逃亡之时,可曾也拿此话勉励过自己?”

安计略脸色变了,变得很难看。他缓缓道:“夫人说到这个,在下倒想问一问夫人,当初是谁追杀在下?真的是睿王么?”

云瑾心头一惊,默然不语。

“夫人不答,显然夫人早已心知肚明,”安计略嘿嘿一声,他又将自己贴近了云瑾,指着自己的脸道,“枉费当初在下自作聪明,将自己的脸划得稀烂,以为如此才躲过睿王追杀。”

云瑾忍不住抬起眼,目光在他脸上一掠而过,那上面的每一道疤痕似乎都在朝她狞笑。她轻轻吸了一口冷气,扭过了头,不肯再看他,只淡淡道:“那便祝先生否极泰来,步步高升!”

“步步高升?”安计略冷哼了一声,“在下至今白身。”他沉默了片刻,苦笑道:“在下先投楚王,再投睿王,却不知当初肃王方是明主,如今也只有尽心竭力……”

“所以先生一心替我隐瞒绮绣帮的关系,唯恐皇上因我而掣肘,妨碍了先生剿匪壮举,有碍先生青云之途?”云瑾回头,目光直逼着他。

安计略“嘿”“嘿”一个字一个字地笑了起来。

“安先生,”云瑾望着阴霾的天空,淡淡地道,“你巧智多谋,可这么多年,为何皇上就是不给你个一官半职?”

这句问话,就像一根尖针般地刺入安计略的心。

他虽没有回答,但是目光却紧紧地盯着云瑾。

他想听云瑾,听这个应该最了解衡俨的人是怎么说的。

云瑾垂下头,瞧着甲板上的雪,慢慢地走,慢慢地说:“我曾听人说过一句话,修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先生择楚王为主,自然无可厚非。可楚王一旦事败,先生立即弃主而去;再投睿王,却识人不明,误以为睿王乃是无情无义的反复小人;终归皇上,已是穷途末路无可奈何之举……”

安计略仿佛悸动了一下,但随即轻笑了起来。

笑而无言,一笑比哭还难听。

“……究其原本,乃是先生从来都心术不正,不谋国、不为主,只思一己之私。这样的智计,对付江湖草莽,绰绰有余;可这样的品行,又岂能上得朝堂,做一国股肱之臣?”

安计略听了云瑾这话,默默不语,屈指成拳,在船舷上狠狠地砸了一拳。

过了许久,他低声笑道:“夫人自是最明白皇上的心意,不过皇上也从未曾给夫人任何封赏,这样不明不白地住在勤问殿……但不知在皇上心中,夫人又是如何?”

云瑾冷笑道:“安先生究竟要说什么?”

安计略脸上似笑非笑,缓缓地道:“夫妻之间,讲的是坦诚以待、以心相托;可帝王之心,上达九天,下至五渊……实难说是良配。夫人可曾想过,若不是皇上费劲心思留住夫人,夫人远去江湖,青山绿水间浪迹,自有相知相合之人,岂不是比如今畅快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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