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鸢愕然抬头,她很清楚若是云瑾不计较,皇帝必然会从宽处置自己,至少她的命保住了。可她不明白为什么云瑾明知道自己恨她想要她的命,却还要容忍她?
但是皇后懂,就如同她明白云瑾为什么要走一样。
人一旦陷入自怜,就会失去自尊。
云瑾是在维护她做皇后的尊严。
皇后垂下眼睛,声音有些哽咽:“多谢!”
只有可怜人,才能慰藉可怜人。
留下紫鸢和简令义,至少日后夜色凄清时,昏黯灯光下,还有人能陪着她。
紫鸢却更是愤怒,她冲到云瑾面前,高声道:“你以为你是谁?你说留下我就留下我,你以为你很了解皇上么?你被他怜惜,你怎么能明白皇上对旁人的无情?”她越说越是无力,她的声音里,已经没有怨恨。
都是不甘。
云瑾脸色变得苍白,慢慢的后退了几步,转过了身。但目中却似有了阴影。
※※※※※
云瑾慢慢走回勤问殿时,才发现门口站着一个人。
他穿着宫中侍卫的服饰,长相很粗豪,云瑾觉得他似曾相识。
“夫人忘了我了吧?”他笑道。
他不称末将、更不称小人,举止也很是随便。云瑾想了想:“你……南郊赛马,你随着简惠妃……”
侍卫哈哈大笑,点头道:“是。不过夫人再想想?”
云瑾看着他,呆呆地想了半天,疑惑着道:“是我糊涂了,是不是,我在宁西……”
“夫人总算想起来了,我叫陈田,”侍卫又是一阵大笑,“我现在是皇上的侍卫。那天在定鼎门,他们将夫人的针抛到地上,还是我捡回来,给了皇上。”
“那可真多谢你了!”云瑾想起来了,当初在宁西江边,那些活下来的死牢犯,都跟着衡俨回了安靖,却原来都做了宫中的侍卫。
放他们到江湖上,少人约束,也不知哪一天又闹出事情。还不如留为己用,他们反而对衡俨更死心塌地。
“谢什么?我同夫人也算水里火里过来的交情,”陈田在宫中多年,可说起话来还是江湖人的口吻。他连连摆手,“我那天在暮江边上,便觉得夫人在哪里见过,还同皇上提了一嘴。后来在宫门又见到夫人,便捡起了针交给了皇上。”
云瑾一怔:“你在江边见我时,便已经告知皇上了?”她问的很慢,一个字一个字的,显然心里在想着别的事。陈田并没有注意到她的表情,只是笑道:“我说有个姑娘看着很面善,左手不便,赛马却赢了,还把人拉下了马,到挺厉害。”
“是么?”云瑾沉思着,喃喃道。陈田又道:“皇上让我来传个话,黄衙头的大丫下个月要成亲,方才弟兄们来告诉我,我告诉皇上,他晓得后很是高兴,就让我来告诉夫人一声。”
宁西的人,没有不认识黄衙头的,没有人不为大丫说亲的。陈田这帮兄弟,听到大丫终于定下了亲事,个个都乐得跟开了花一样。
“是么?”云瑾缓缓抬起头,轻声道,“大丫都这么大了。”
“不小了,已经十六了,该找个婆家了。”陈田乐呵呵的。
云瑾想了想,带他进了殿,请他稍等片刻。
她自己坐到了书桌前。
勺了水、提了笔、研了磨,可云瑾仍是在沉思。
她坐了许久,才落笔写了四个字。
天长地久。
天地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
然后交给陈田,让他交给衡俨:“这是我要送给大丫的新婚贺礼。”陈田开开心心地替大丫道谢,接过东西走了。
很快,无边的夜色漫上大地。
以南以雅已歇息了,殿中绝了语声,满室寂寞
夜色清幽,圆月在窗前。
云瑾裹着披风,悄悄站在勤问殿前的树影中,望着眼前一个人,慢慢地朝这边走过来。
月色下,他沈腰潘鬓,一双眼微微垂着。
云瑾静静地站在那里,等到他走过的时候,忽地在他耳边轻轻叫了一声。
他抬起头,面色如水,根本就没有一点被吓到的样子。
云瑾嫣然而笑,还带着一点点埋怨:“你这个人啊,从来都是这样子,什么都放在心里自己盘算,一有事情便躲起来不见人。”
衡俨看着云瑾,冷月无言,她青裳如霜,笑声如银铃。
他笑了笑,牵了云瑾的手,坐在台阶上:“一直在等我?”
云瑾点头,低声道:“我今天去见了皇后……”
“嗯!”他自然是知道的。
“你……”云瑾摸了摸他鬓边的白发,“其实……你实在不必如此!”
他又笑了笑,淡淡地道:“可我喜欢了你。”
他说得又慢又温和,声音低沉而有力。从他嘴里说出来,带着坚决之意。
“我也是!”云瑾毫不犹豫,重重点了点头。
“可我见到你第一眼,便喜欢了你。”衡俨凝望着她,低声说道。
云瑾笑了,笑意温暖如冬阳,她很轻很轻地说:“我,也是!”
她将自己窝在衡俨的怀里,抬头看天上的星星。
他的深情足以赶走无端的疑惑。
若是她曾给许多人带来了痛苦,至少她给一个自己深爱的人满足。
只要如此,就已经很值得。
“别忘了在那个字上盖上你的皇帝宝印,大丫会很开心。不过最怕黄大娘会向她讨了来,做块匾供在自己的包子铺里。”
“好,”他笑道,“都已经叫陈田他们送到宁西去了。”他忽然道:“这些年,你的字非但没有长进,反而有些松散了。”
云瑾头埋在他怀里闷闷地笑:“你怕我写的字,丢了你皇帝的脸面么?”
“我怎么敢?”他的手碰到她的左臂,心里不禁有一丝歉意,但立刻又被希望填满。
他们已经拥有了彼此,会长相厮守,会有孩子,一个两个,甚至三个四个,从前的一切一切,都不必去计较。
夜更深,更静,风在轻轻的吹,月光淡淡的照下来,他的微笑看来平静而幸福。
天地间充满了宁静与和平。
可人的心呢?
第92章 浩然襟抱豁
殿内炉火正旺,温暖如春。
虽然还只是深秋,勤问殿中已经升起了炉火,四面的窗户都关得严严的,连一丝风都吹不进来。
“夫人,有人要见你。”以雅走进殿来,脚步很轻快。
“什么人?”云瑾探头去看。以雅笑盈盈道:“是夫人最想见的人。”
云瑾怔了一怔,见到是四平进了殿来,可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人。暮色中看不太清,但朦胧间已见到是少女窈窕的身姿。
她突然福至心灵,轻声唤道:“凝香?”
有人立即从四平的身后跳出来,一阵风似的冲过来,抱住了她,大声笑道:“青鸟。”
声音那样甜,样子那么俏丽跳脱,一点都没有变。确实是云瑾一直想听的声音,是她一直想见的人。
云瑾又惊又喜,也抱住了她:“凝香,你怎么来了?”
“我回了安靖,有事情去找四平,他告诉我你回来了,”凝香开始煞有介事地在殿内巡视,笑眯眯地道,“我便让他带我来见你。”
四平急忙点头:“刚去了乾极殿,皇上问凝香,肯不肯留下来服侍夫人?”
“我自然肯!”凝香站到云瑾背后,又一把抱住了她,咯咯笑道,“我怎么会不肯?”
云瑾更是惊喜。她并不需要任何人服侍,但是凝香肯留下来陪她,实在是太令她喜出望外。
以南和以雅早围了上来,便连须臾的闲暇都没有,她们三个人已经叽叽喳喳地聊起凝香这几年的经历了。
云瑾插不进去嘴,干脆就站在一旁听她们谈天说地。
“邕州、崖州你去了么?”以南问。
“自然去过了!”凝香好像长起了尾巴,还高高地翘着。
“那……北边的利州呢?”以雅不服气。
“也去了!”凝香的嘴角也扬得很高的,眉眼里全是得意。
四平看着她笑,顺手接过了前面递来的一杯茶,坐了下来。
“那……去了宁西了么?”
“那边太远了,”凝香想了想,“只到了夔州。”
“夔州?夔州是什么地方?”
夔州是飞马帮所在之地。
云瑾愣了一愣,听见四平轻轻叹了一口气。他站了起来,这才看见是云瑾在给他奉茶。他急忙放下茶杯,垂下双手,退到了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