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瑾没有说什么,只靠着明南,默默地看着窗外的桃花,眼眶泛着红。
花影婆娑。
有些记忆,在她脑海中蠢蠢欲动,似要破茧而出。
“从前三弟便甚少对人吐露心事,如今他……愈发叫人琢磨不透了,”明南又沉默了很久,才叹息着道,“也许只是我看错了!应该是我错了……”
※※※※※
云瑾在一条巷子里穿行,两旁是热闹纷繁的店铺,还交织清脆的叫卖声。
这里是安靖最热闹的西市街道。
她慢慢地走着,往左拐,拐进了另一条巷子。
所有的喧杂声,陡然间消失了。
里面有一所很气派的大宅子,门前站了两个守卫。一人靠在墙上,一人坐在地上。云瑾从府门前走过时,他们甚至没有出声训斥,只是懒洋洋地瞥了她一眼。
门匾上“睿王府”三字如故。
大门似乎还是簇新的,只是似乎许久未曾擦拭,蒙上厚厚的尘垢。
这只是一座近乎荒弃的府宅,有人在大牢、有人身故、有人逃亡,不会再有高朋满座,更不会有车水马龙。
便连守卫,都这样的漫不经心。
云瑾一步一回头。
恍惚间,府门前似乎又挂起了红绸、吊上了宫灯。
纷纭而至的宾客中,有人穿了一身的湖蓝,牵着一位新娘子下了马车,意气风发地朝府里走去。
云瑾垂下头,笑了一笑。
一抬头,一切复归萧然。
府内的一株冒出头的大树,叶子仍是枯的。
都春暖花开的时节了,新叶未发,仍有干枯的枝叶飘飘落下。
云瑾慢慢拐出了巷子,颓然靠在了墙上
巷子的那一头,“群芳苑”里的歌女还在幽幽唱着那首安靖独有的“古相思曲”。
物是人非,怎堪回首?
愧疚之情,又重新涌上她的心头,叫她无法移步。
那一夜上官妍对她的苦苦哀求,言犹在耳。
很多事情她不愿做,便可以不做;但是她对上官妍的承诺,她不能逃避;明南对她的关爱之情,她不能辜负。
她亏欠诩俨的,还未曾回报。
无论她想不想对面对,面对的结果是怎样,面对的那个人会是如何的不可捉摸,她都必须要去试一试。
她下定了决心,绝不能坐视不理。
云瑾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牵着马,缓缓朝北行去。
定鼎门,是她最不愿意回忆的一个地方。
她却一步步,硬生生地走到了这里。
还未到宫门前,已经有好几个侍卫上前来拦她,喝道:“做什么?皇宫禁地,岂能是你乱来的?快走。”
云瑾抬头瞧了瞧天,天色洁净,万里无云。
她低声道:“这位将军,我想……见一见皇上。”
侍卫二话不说,推了她一把。将她推得踉踉跄跄的,倒在了地上。其中一个侍卫大声呵斥道:“走走走,皇上是你想见就见的?快走,快走。”
云瑾以手撑地,缓缓起身,垂着头,沉思着。
侍卫见她还没有走,正要拔剑。她抬起头来,微微一笑,伸出了右手。
手上有一只长长的银针,针尾缀着一朵颤巍巍的桃花。
云瑾将银针放在了他的手上,低声道:“将军,烦请转告皇上。故人今夜于故地相候,求请一见。”
侍卫还未回过神来,云瑾已上了马离开了。
他“呸”地一声:“什么玩意儿!”随手就将银针扔在了地上,回身朝宫门而去。
宫门下站了几个侍卫,笑嘻嘻地看着方才这一幕。为首的一个,样子很是粗豪,一手扶在额上,正在苦苦地思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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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夜深,春风温柔。
清澈的星光,映着大门,原本悬着的匾额,早已经取下了。门上的朱漆寸寸褪了,也没有重新粉刷,露出里面褐色的木头纹路。
于是这春风中的高门大宅,竟然有了几分寂寞之意。
老赵打着哈欠,拉开了府门,左右看了一眼,掩上了门。
他本来要栓门的,可仰头再打完一个哈欠后,便把这事情忘了。
门就这么虚掩着。
他慢慢地走到门房里,趴在桌上睡着了。
这个府宅里的人,有人跟着鸡犬升天,有人被遣散了,只剩下两个人打理空宅,根本就没什么好守的。何况,这两日,还只剩了他一个人。
门“吱呀”地响了,老赵直起了身子,看着门好像是被风吹动了一下,他砰的又跌回桌子上,还是人事不知,又呼呼大睡了起来。
云瑾站在老赵面前,听着他的鼾声,忍不住微微笑了起来。
她掩好门,慢慢朝里面走。
遍地枯叶未清,小径上春草又生,昔日梅香菊冷的府邸,如今也一样荒芜了。
小径向左向右又向左,路的尽头,是一个独门独户的小院子。
院子里黑漆漆的,院门却没有关起,被风一吹,吱吱地发响。
左边是两间厢房,后面是厨房,右边是干枯的苗圃和葡萄架,显然已经许多年,没有人照料了。
云瑾轻轻叹了一口气,望着面前的屋子。
她将门轻轻推开一线,门上簌簌落下灰尘来。一开门,满屋的尘土都扬了起来,隐隐还有一股发霉的气息。
云瑾捂着鼻子,在扬尘中支起窗格,摸到了桌上的烛台。
还有半截蜡烛插在烛台上。
春风满屋,孤灯未燃。
她用火石点起了蜡烛。月光从窗外照进来,照着桌上的孤灯,照着灯前孤独的人。
她又摸索着去了厨房,打了水,寻了帕子,将几张桌椅上的灰尘慢慢拭去。
她左手虽不便,但早已习以为常,这一点点活,不算什么。只是等她能坐到书桌前时,那半截蜡烛已经燃尽了。
夜深人定,屋内又是一片黑暗。
云瑾坐在黑暗中,看着这四壁萧然的屋子。
她的左手边是个抽屉,她曾在里面放了很多东西。她一伸手便可以拉开,可她没有。
暮春夜里,仍是寒意料峭,云瑾只穿了件单薄的衣服,身上比夜色更冷。
她又很想喝一杯酒暖暖身子。
酒虽然有些苦,其实等待比酒苦。
夜越冷,越深。
越深、越冷。
寒意裹住云瑾,她很希望这冰寒可以逼着她什么都不想。
没来由的,脑海中一根弦,全无预兆地,断了。
所有的前尘往事、千头万绪,就在这一时这一刻,一起涌上了她的心头,冰得她心都几乎痛了。
故地故事,总会叫人浮想联翩。
只是她觉得,为之流连的,或许只有她自己。
云瑾起身闭紧了门窗,趴在了书桌上,眼睛望着外面的星空,光线明暗交错。她什么都不愿再想,只是静静的等待天明。
倦意渐渐袭来,她沉睡了过去。
即便睡着了,身上仍是寒意不绝。突然间,她打了一个冷颤,猛地惊醒了过来。云瑾抬头一看,天上蒙蒙亮,启明星已起,屋内仍是空空荡荡,与她睡着前一模一样,并没有人来过的迹象。
云瑾慢慢直了起身,哂笑一声。
一枚桃花针,本就不能穿过千门万户,递到那人的手中。
就算他见到了,他怎知何处是故地?
她怎会以为他肯纾尊降贵来见她?
是她自己心血来潮,非要冒一次险。
云瑾只觉得自己蠢极了,轻轻吁了一口气,站起来开了门便要离去。
葡萄架下似乎有东西微微晃了一晃。她凝目而望,这才看见架子下面悄然站了一个人。
玄黑长衫,身影削瘦,背对着云瑾负手而立。听见开门声,他依然木立着不动。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转过身来。
他仍是那般雅人深致,双眸明亮如昔,只是眼角多了几道尾纹,双鬓已经全是斑白。就仿佛这春日清晨的霜冻,全都凝结在他一人的身上。
云瑾倚在门上,两人对视而立,谁也不上前一步,也不出一声。
他面色清冷,一丝暖意也没有。默默地注视她片刻,他脸上才渐渐露出一丝微笑,轻轻唤了一声“青鸟”。
云瑾微觉一惊,立即微笑应道:“三哥。”一手在侧,屈身福礼。
他淡淡地点了点头。
一礼一答,似乎已将眼前两人之间,交代得清清楚楚。
他缓步走进了屋子,连瞧都没瞧,便坐到了书桌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