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那也是因为,他已实在不能再多让云瑾伤一次心了。
甚至,他觉得只要云瑾开口求他,或许他真的会放过衡俨一次。
这一点点的补偿之意,他不晓得云瑾懂不懂?
云瑾就着他的手,站了起来,突然间小腹一抽,她疼得弯下了腰。
诩俨扶着她,急道:“怎么了?”
云瑾忍着疼直起身:“不妨事,大约是方才吸了冷风。”
诩俨却还是耐心等了好一会儿,见她并无大碍,才带着她出了睿王府。他和云瑾骑马并行,身后虽只跟了十几个王府侍卫;可再后面,却是五千人马,浩浩荡荡地跟着后面。
云瑾不知道这局面衡俨要如何应付,只是她如今已经骑虎难下,也只有尽人事听天命了。
寻常入宫,都是走定鼎门,可不料今夜定鼎门却大门紧闭。
诩俨让手下叫门,城楼上站出来一个人:“睿王,这门关了,劳你再走几步,从前面应天门进宫吧。”
诩俨皱起眉头:“关城门做什么?”
云瑾心中,早已砰砰乱跳。她分明记得安计略曾说要将诩俨引入定鼎门,可如今御林军却偏偏关闭了定鼎门。
也不知是不是宫里出了意外?
城门开了一道小缝,有人绕出来,对着诩俨行礼:“方才皇上有令,说今夜皇上只见睿王等家人,不许一个文武百官入宫议事骚扰。便把这门关了,只留我们几人把守。睿王还是走应天门吧。”
诩俨“哦”了一声,将信将疑;思忖了片刻,驱马向前:“便去应天门吧。”
云瑾这心,慌得几乎要跳出来了,身上一阵阵地发抖,以至于牙关都有点打颤。
诩俨不知在想什么,只是默然沉思,一言不发。眼前便是应天门,大门如常洞开,侍卫手持火把,将应天门内外照的透亮。诩俨却蓦然调转马头:“还是走定鼎门!”
“可定鼎门关了。不如就从应天门……”云瑾已然明白,眼前这一幕,根本就是欲擒故纵之计。诩俨淡淡道:“再叫他们开门便是。”
他见到云瑾握着缰绳的手在微微颤抖,他晓得她一向怕冷,随手便脱下外袍,披在她身上:“先批着,到了宫里,再寻条氅子给你。”
云瑾想要言谢,他已先打断了她:“不必谢我。若你以后遇上什么烦心事,能想到来找我这个五哥商量,我便心满意足了。”
云瑾突然觉得眼眶一热,一阵热泪涌了上来。
这一夜实在太过漫长,太过煎熬,到现在还未曾走完。
可现在,她却希望这条通往定鼎门的路,永远也走不完。
因为她根本就不晓得,自己带着诩俨,究竟会走上了条什么样的路?
有去,可否一定有回?
云瑾能感觉到冷汗正一粒粒地从自己的背上流出,慢慢地,浸透了她的后背。
她的心充满了悲哀和沮丧。她甚至觉得自己极其地卑劣。
她又觉得很倦怠。
她在他与衡俨之间的这种挣扎,让她觉得很疲倦,疲倦得情愿放弃一切,来换取片刻的休息。
这一刻,她突然觉得自己似乎明白了娘亲自尽前那一刻的心情。
或许死亡,只是一种休憩与偿还。
天上的星群已经渐稀渐落,曙色却还没有到来,这是一日中最冷最暗的时刻。
人马又停在了定鼎门前,又叫人开门。而这次,出来的却是周群逸和四个御林军侍卫。诩俨下了马,称呼他:“周将军,我要进宫,劳烦周将军开一下门?”
周群逸望了眼他后面的队伍,皱起了眉头:“睿王,你带这么多兵做什么?不怕皇上多心?”
诩俨冷哼一声:“我不知周将军将我母妃安置在何处,岂能不带兵?”
周群逸愕然。他默了一抹,将诩俨请到一旁,笑道:“睿王恕罪。末将也是无可奈何,睿王还是见过皇上,再行问罪之师!”他全然不晓得云瑾在诩俨面前是如何彻词,但他不卑不亢,每一句话都似是而非,没有半点破绽。
诩俨摆了摆手:“母妃是一时糊涂,又是父皇下令,我不怪你。”他指着大门:“父皇说要闭了宫门吗?”
周群逸立即应道:“是,贵妃娘娘惹怒了皇上,皇上也是气极了。”他这句话都是顺着诩俨前面的话来说,非但应变极快,更是同云瑾所说的话严丝合缝。
诩俨默然半晌,叹道:“周将军,还要我走应天门么?”
周群逸压低了声音:“皇上是这样说,但睿王若执意要从定鼎门走,末将自可通融。但你后面的这些人,却绝不能入宫。”
诩俨微笑道:“是父皇不许我带兵入宫么?”
周群逸被他问得一愣:“睿王说笑了,皇上虽没有下令。但末将身为御林军统领,自该晓得分寸。”言下之意,仍是拒绝。
诩俨笑了笑,全不在意。他翻身上马,扬声笑道:“鹿死谁手,为未可知。”他俯下身,凑到周群逸耳边:“今夜周将军手里的分寸若能放宽些,将来周将军行事的余地,亦能宽一些。”
周群逸垂着头,默然了许久,慢慢抬起头,苦笑道:“睿王先请,宫中规矩多,容末将同睿王的几位将军叮嘱两句。”
诩俨笑了,拍了拍云瑾的马脖子道:“咱们进去吧。”
云瑾驱马到他身边,低声说:“五哥,你别再同三哥置气了。”
诩俨大笑:“我答允你的事情,你大可放心。”说着一马当先,进了定鼎门。
云瑾跟在后面,随他而入。
都说侯门一入深似海,可其实这皇城的宫门又深又高,一串串“得得”的马蹄声在里面嗡嗡回响,更让人有恍若隔世之感。
云瑾回头,瞧着十几名侍卫也跟着进了定鼎门的瓮城。远处周群逸带着人,拦在后面的人马前说话。
忽然间,大门“嘎嘎”做响,一阵喧嚷之声,随风传来,诩俨闻声便已色变。云瑾仰头一看,宫门已被闭上,圆木落下,拴住了门。还有人正用铁链紧紧缠住了大门的把手。
片刻之间,外面的人攻不进来,里面的人也逃不出去。
外面顿时叫杀声响起,众人的马儿受了惊,脚下往后退去。
诩俨面上惊色一闪而过,马儿方退了两步,便被他便勒定了。他一把抓过云瑾的手,厉声道:“青鸟,你要杀我?”他满腔怒意,手掌紧握,指尖都已几乎嵌入云瑾的肉里。
“五哥,我……”云瑾早已面色惨变,“三哥答应我不伤你性命,你认输了便是。”她声音又轻又颤,早被四下的喊杀中遮住了。
但她满面自责自疚之色,却是清清楚楚。诩俨心头沉痛,言语难叙,放开了手。他面色越来越是青得可怕,手指竟也颤抖起来,他的目光中,已露出逼人的锋锐……
他反手拔剑,指在了云瑾的胸前。
云瑾望着那颤动的剑尖,望着衡俨那充满悲愤的面容,心中一阵惊惶恐惧,想要张口解释却又觉得无从说起,小腹又一阵阵地抽痛起来。她心神几乎涣散,整个人都趴在了马上。
突然,夜空中传来冰冷的语声:“睿王……”
骤然之间,云瑾竟未能分辨出这语声传来的方向。诩俨身后侍卫齐齐拥上,将诩俨护在了圈中。云瑾慢慢抬起头,转目四望,一瞥之下,瓮城城墙上密密麻麻、却一闪一闪的,似乎都是箭簇,正齐齐对着诩俨。
云瑾已是大惊失色,听到那声音又道:“睿王,可还记得卑职?”
云瑾急忙扬声叫道:“安先生,肃王呢,你让肃王出来说话?”
安计略笑道:“阁下不知哪位?肃王万金之躯,岂能亲临险地?”却是连云瑾都不认了。
六亲不认,才好无牵无绊地行事。
云瑾气恼不已,却也无可奈何,只好高声道:“肃王答应过我不伤睿王,你叫他们都放下弓来。”
安计略却再不理会云瑾,只对着诩俨道:“睿王,所谓狡兔死走狗烹。可你当初舍我如弃子,在我脸上划了这么多剑,可曾想到有今日啊?”言语含笑,目光中却带着满满的讥嘲与轻蔑。
诩俨冷声道:“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担,我几时派人追杀于你?你自己投奔肃王,倒先来指鹿为马。”他控着马儿,仍是冷笑:“不过你这等三姓家奴,杀了便杀了,你又何怨之有?”
城楼上许久没有回应,似乎安计略正在盘算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