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榜那一卷在八里亭内缓慢展开, 排名依然从高到低依次公布, 北苍望羲靠着树干等了又等, 等得都快睡着, 才看见自己的名字——出现在第二十七位。
上榜本是件喜事,但因小盛之前的某句话,北苍望羲心中没有太大的欣喜。
“不出意料。”他慢慢悠悠说了一句。
他接着往下看,第二十八和第二十九的名字都是之前便在榜上的, 而到了第三十,是程复惊。
“我跟他又靠这般近啊。”北苍望羲感慨道。
小盛不认识上面的人,抬手掩面,打了个呵欠。
烽火榜的公布到此结束。
“凌云榜你还看吗?”小盛问。
“不看。”北苍望羲说道。
小盛半耷拉着的眼皮立刻一掀:“那就走……”
他已经做出了要走的动作,却听北苍望羲道:“但我最期待的是最后公布的兵甲榜。”
小盛失望地收回脚,回头对他说:“都是有主之兵,你无法得到。”
北苍望羲抬起眉毛、睁大眼睛,手握成拳,摆出要揍人的架势:“你这小家伙……”
小盛“哎”了一声。
幸而凌云榜并非挨个公布名次,它五人一组,姓名同时出现,没花多少时间,便公布完毕。
小盛又打了个呵欠,开始注意接下来的兵甲榜。
亥时初刻,江湖四榜公布完毕,天机阁的人自亭中消失,留下四幅卷轴、挂于四面的牌匾上,供人自行查看、抄录宣传。
北苍望羲和小盛从八里亭离开。
这本是郊外偏僻之地,若非出游踏青,少有人来,今日因开榜变得异常热闹,沿途摆了各式各样的摊。多数东西都是小盛没见过的,他好奇极了,东看西看,归程的速度不由放慢。
走了许久,两人才走进城门。
入了夜的神京城繁华更胜白日,长街灯火飘摇,酒旗翻飞招展。北苍望羲到熟悉的酒家去打了一坛酒,打算待会儿去一趟白玉京,将榜单结果告诉闻灯和步绛玄。
他抱着酒坛子卷起酒肆的门帘,抬脚跨过门槛,刚一抬头、要对等在外面的少年说点什么,忽见遥远的东方天幕上亮起一颗星辰,如同一团燃烧着的火焰,划过视野,朝着地面坠落。
“有彗星!”北苍望羲惊道。
小盛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瞪大眼:“怎会……怎会突然出现彗星!”
自古以来,彗星都非吉兆,街面上许多人都瞧见了,神色惊恐大惊大呼。
紧跟着,西北传来一道巨响——
轰!
沿着街道蜿蜒连绵的灯火被这声响震得闪烁不定,两旁支起的摊子不住摇晃,货物从架子上掉下来,摔得四分五裂。
“啊!”
“地动了!”
“天神降怒!”
街上的人慌作一团,四处乱窜,说什么的都有。
小盛腰间的玉牌弹出一团光芒,弥散开来后,光芒里显出幽族大祭司的身影。
身披素色祭服的老者满脸急切,声音近乎嘶吼:“去大明楼,去大人身边,他有危险!”
“是!”小盛立刻应下,抓起北苍望羲往白玉京飞奔。大明楼后院。
那声轰响来时,满院花叶震颤,灯火摇晃过一瞬,整片庭院皆暗。闻灯一怔,问:“那颗流星……砸到哪里去了?”
“看情形,极有可能是东北郊外。”回答的人是北间余,他从前院赶来,衣上带着坐了一日的皱痕,看来相当匆忙。北间余身后是闻行意,同样走得衣袂带风。
“郊外?那应当没有多少人受到影响吧?”闻灯把刀收进鞘中,不太确定地说。
“是的,那片区域有妖兽活动,所以无人居住。”北间余道。他目光在步绛玄和闻灯之间来回看了看,语气难辨,“但是对你们……我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继周烈帝后,再无人抵达过寂灭境巅峰。北间余的境界在寂灭中境,已是修行金字塔的最上层,这样的人的预感,往往都是某种指示。
闻灯蹙起眉,看着步绛玄道:“我想起那个灰白眼睛的人在离开时,说给我送了件礼物。”
“灰白眼睛?”闻行意跟着皱眉,心中有了某些猜测。
“就是带走我的那个人,他的眼睛是灰白色,但除此之外的样子是什么,无法看清。”闻灯解释道。
闻行意沉眉凝思,摇头道:“倒是从未见过这样的人。”
北间余坐去树下石凳上,说:“不过这次天榜换榜,用来指代榜首人的名字的,就是一双眼睛。”
“眼睛?”闻灯惊讶道。
“对。”
“眼睛?以前有过这种用图案代替人名的先例吗?”
“并无。”
闻灯思索起来,绕着步绛玄一圈又一圈踱步。后者看穿他的想法,道:“老人的确不会上天榜,可如果换一个身份,便可以了。”
闻灯脚步一顿,抬头对上步绛玄的视线。
“但这一年来,江湖中并没有出现可以把眼睛做为特征的游天下境界修行者。”步绛玄深青色的眼眸看定他,又道,“所以更可能是,他本就和天机阁有关。”
闻灯神情又一次染上惊讶,不过顷刻之后,惊讶消失不见。于现在的他们而言,无论哪一方势力、哪一个人,都有可能是那个生着双灰白眼睛的人有关。
但天机阁离他们太远,想要从那里探得消息,过于困难;又或者,这本就是那个灰白眼睛放出来的烟雾弹。
北间余取了把琴放到石桌上,手指在琴弦上一拨一顿,开始奏曲。闻灯听着他的琴音,道了声“我还是继续练刀吧”,将刀拔出鞘。
步绛玄和闻行意从院中退开,把空处让给他。
北间余弹的是一首激昂的杀曲,闻灯踏着琴音开始走刀,刀势一招比一招凌厉。
一套刀法过半,天空里多出一群身穿苍墨色狩衣的人。他们由南而来,多是境界高深的老者,袖摆在风里上下翻飞,银色的刺绣幽光流淌,仿佛闪烁在夜空里的星辰。
闻灯认出那是占星台的衣服,刀势陡然一偏,劈向了庭院里的树。
哗啦——
树叶落了一地。
就在这倏然之间,那群人逼近。
北间余依旧在用琴音引导闻灯的出招,与此同时,在那群人即将越过白玉京院墙之前,一道雄浑浩荡的灵力自院内钟塔上打出,如洪如浪,径直冲向那他们,将他们逼停、逼退。
一个低沉的声音响彻四周:“我白玉京,什么时候成了尔等想来就来的地方?”
恰在此时,小盛抓着北苍望羲冲进大明楼后院。后者听见这声音后猛地刹住脚,神情变得惊慌,立时打起了退堂鼓,是小盛扯了他一下,让他抬头往上看,才发现这话不是对他们说的。
“这不是你们院长吗?”北苍望羲压下心中情绪,对院子里的闻灯和步绛玄说道,紧跟着,又看见北间余和闻行意也在这里,忙向这两人打招呼。
小盛只看闻灯,紧张地抿了下唇。
北苍望羲仰起脑袋望着天空,神情不解:“他们是占星台的人,眼下不去研究方才那颗坠落的星辰,来白玉京是要干什么?”
奏琴的北间余慢条斯理说道:“往下听一听便知。”
天空里,那群身穿苍墨色狩衣的人犹如海水分流一般向左向右退开,让出一条道路。有个眼前蒙了条黑布、一身素黑的人走出来,朝着下方的白玉京道:“祸世的魔头就藏在你白玉京,褚院长难道要包庇?”
他的声音,没说白玉京,便是整个城东都能听闻。此言一出,四下皆起哗然之声。
“哦?大星见可否详细说说,我白玉京谁人祸世了?”白玉京里的人又说。
“大明楼,步绛玄。”大星见冷着一张脸,沉声说道,“绛夜,太岁崩,百劫出,杀相万千。这是他将带给世间的灾难。”
褚院长话语里没有太大的情绪变化,可任谁都能听出讽刺之意,“自古多少星辰崩落,难道都要算到某个人的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