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云露原地愣了半晌,直待执事拍了拍她的肩,示意她继续登记参选弟子姓名,她才回神,收了心思。
人群中,岑昊收回看向侧厅入口的目光,低下头若有所思,表兄抵了抵他的肩膀,问他:“待会儿要去劫道吗?”
“劫什么劫?!”岑昊瞪他一眼,压低了声音怒道,“她比咱们先走!再说了,你打得过她吗就劫道?死了这条心吧!”
表兄错愕,抿着嘴不吭声了。
乐小义如愿成为外门弟子,心情愉悦,眼里的笑意压也压不住。
可她待会儿还要面见樾清居的长老,若以这副面貌过去,恐怕给长老留下轻浮无定的印象。她驻足于侧厅门前,顿了一会儿,等平复了心情,抬手搓了把脸,把翘起的嘴角按下去,这才迈步走进侧厅。
厅门前立着一张屏风,乐小义将竹简递给左侧入口处的执事:“不知轩和长老可在?”
执事扫了一眼竹简上的内容,朝她点头,而后从厅内招手唤来一名引路的外门弟子,领着乐小义进去。
乐小义跟在引路弟子身后,视线垂在脚尖,不东张西望左顾右盼,直至前边响起引路弟子恭敬的声音:“轩和长老,这是新入外门的弟子,请您决断去处。”
乐小义抬头,就见那弟子将竹简递给矮几后的白须老者,老者眉眼半阖,内蕴精芒,修为深不可测。
引路弟子躬身一拜便退去了,此处便只剩轩和长老和乐小义,轩和细细看过竹简上的小字,眼睑微抬:“几时来的剑神宗?”
“八年前。”
“几时突破体元?”
“三日前。”乐小义态度谦恭,未做隐瞒。
她突然突破至体元境,又请执事在参选名单上加一个名字,这些动静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执事如何打点她不清楚,但要瞒过长老偷偷行事,断是不可能。
她若说谎,必得用更多的谎话将先前的谎话圆回去,而谎言迟早会被拆穿,她要继续在剑神宗修炼,长老们都是活了千年的老妖怪,远不是她这个才二十几岁的小娃娃能忽悠的,她说出口的话,就得毫无破绽才行。
再说了,也不会有人把她修为的突破和姬玉泫的出现联系在一起。
轩和面色无波,见惯了各式各样五花八门的弟子,对乐小义这样的情况也不意外。他将竹简盘在手里转了转,忽而问道:“八年前贺归长老从龙吟山脉带回一个受了伤的小姑娘,那孩子,可是你?”
乐小义这下就有点惊讶了,区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轩和长老竟记得如此清楚,她斟酌了一番措辞,如实回答:“弟子八年前的确曾在山中遇险,承蒙宗内前辈搭救,但前辈来去匆匆,弟子并不知其姓名。”
轩和长老遂抬眸瞅了她一眼,眼底隐有两分深意:“伤好了?”
“是。”乐小义应声,“伤复后修为便有突破。”
轩和又沉吟了片刻,像是在思考,随后从袖中取出一块黑色的木牌,当着乐小义的面在牌上刻下名字,又将木牌翻过来,于背面刻下一个“樾清·南”几个字。
罢了,他将木牌递过来,道:“去南院报道吧,好好修炼。”
乐小义拜谢,接过腰牌后退出侧厅,宗务厅内人多,大家各自忙碌,乐小义未上前打扰,自偏门离开。
直至走远一些,到了没人的地方,她才将腰牌拿出来仔细看了看。
这腰牌上除了轩和长老新刻上去的字迹外,还有独属于剑樾堂分堂的标志,剑神宗外门弟子众多,共计一万三千余人,分布于七个堂口,每堂九居,乐小义所在的樾清居就隶属于剑樾堂。
每居又细分为外院和主院,外院是杂役的住处,外门弟子则住主院,主院有十二阁,东西南北各三阁,每阁上下两层各十个厢房,配一个单独的小院。
轩和长老给乐小义分配的住处便是樾清居的南院,乐小义不知道这四处院落有何区别,但她如今既已成为外门弟子,拿到了外门弟子的腰牌,就不用再住之前漏风的小屋子了。
乐小义放下心里一块石头,浑身轻松,心情愉悦地回到自己破落的小屋收拾行李。
她其实没有什么贵重的东西要拿,就只那把寒铁剑和几件坠着补丁的衣裳,成为外门弟子后宗务厅会派发新的衣袍还有其他修炼资源,这间屋里的东西大都用不上了。
乐小义将所有要用的东西收集起来,打了个小小的布包,又去找外院管事处理了日常工作上的交接,全部打点好后关好门窗就离开了。
樾清居主院很大,乐小义路上问了好几个杂役,才终于找到南院所在。
南院看门的杂役见乐小义一身粗布衣裳,彼此对视一眼,眉头稍蹙,面露疑惑。
但见乐小义递来腰牌,牌上的的确确刻着南院的标示,他们这才敛了犹疑,态度恭敬地将乐小义迎进去。
乐小义一来便觉出不对,先是两个杂役惊疑不定的态度,还有这院内的古怪气氛,都让她心里隐约有些不妙的感觉。
杂役领着乐小义去见南院执事时,途中有一名南院弟子从旁路过。
那弟子刀削斧凿的脸孔上没有血色,一双眼睛漆黑如墨,冷如刀锋,乐小义侧眸,他的视线也恰好扫过来,与乐小义的目光遥遥一撞,随后便面无表情地离开了。
乐小义却被那一眼惊出一身冷汗,心里无端浮现一抹后怕。但见两步外,领路的杂役脚下的步子开始打晃,双腿竟然在发抖。
这是怎么回事?乐小义心里疑惑极了。
她压下目光,没有贸然询问。反正日后她会住在这里,等安定下来,再慢慢了解不迟。
第7章
南院杂役领着乐小义走进一座独楼,一楼厅中无人,杂役在楼梯处停下脚步,惧怕地看了一眼楼上,没有抬步,而是转身朝乐小义一拜:“南院执事在二楼书房,走廊尽头左边那一间便是,我等杂役不得叨扰,还请师姐自行前往。”
乐小义眉梢轻挑,但也没说什么,道了一声“有劳”便自行走上木阶。
她放轻脚步朝楼上去,依言找到了走廊尽头左侧的书房,在门前驻足,正要抬手敲门,便听门内传来低沉的声音:“进来。”
乐小义便推开屋门,屋内右侧墙上有一排壁柜,壁柜前一方矮几,左侧则挂着一章山清水秀的山河图。
此时山河图下坐着一位道人,模样看起来四五十岁,黑发中夹杂着些许银丝,用发冠绾起,肤色略暗,脸方额阔,浓眉星目,鼻梁高挺,络腮胡,两道法令纹让他本就漠然的脸色看起来更加严肃。
只是,那道人只得一只独臂,右侧的衣袖垂在身侧,内里空荡荡的。
乐小义来时,他正垂眸,半耷的眼眸凝视着横在膝头的剑,那剑通体玄黑,锋芒内敛,窗棂处投来的日光落在剑身上,竟沉沉地陷了进去。
道人轻抚剑身,左手并起两指掠过剑脊,眸色沉沉,听闻房门处的声响,头也不抬地道了声:“坐。”
整间屋子,除了矮几后有一张坐垫可以坐人,余下便只等道人身前那片空地了。
乐小义面无惧色,沉稳地走进书房,行至空地中间,先拱手躬身行了晚辈礼,随后并不犹豫,抖了抖衣摆,就盘腿坐下了。
“善剑?”道人又开口,字句精简,无一字多余。
他的声音晦暗深沉,有种历经岁月的沧桑感,乐小义坐在他面前,竟觉一股暮气扑面而来。
乐小义的心跟着朝下落了落,她稳住心神,回答:“略知一二。”
道人将目光从膝头玄剑上收回,掀起眼睑瞥了乐小义一眼:“几时始练剑?”
乐小义目露回忆之色,垂眸应道:“八岁。”
她今年二十三,执剑已有十五年。
“因何执剑?”
“心悦之。”道人问一句,乐小义答一句,亦是言简意赅。
“可有宏愿?”
“无大志,仅小愿矣。”
道人闻言,灰蒙蒙的眼瞳中忽聚了些神光,沉吟数息,才问:“尔愿为何?”
乐小义也在此时抬眸,直直看着道人幽深的眼眸,字字清晰地回答:“护吾心悦之人。”
那日重逢,姬玉泫在夜色下朦胧的笑眼掠过乐小义心尖,柔和了她的眉眼。
道人木然的脸孔松动些许,冷锐的唇角牵了牵,似是勾起了一抹讥嘲,但他最终没笑出来,眼睑垂落时,冷冷地说道:“南三阁还有几间空房,生活所需稍后会有外院弟子送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