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用干净的毛巾替乐小义擦洗身体,明明不记得以前是什么样的,可她做起这件事格外得心应手,抹去乐小义一身血污后,那盆里的清水已尽是浑浊的血色。
担心乐小义着凉,姬玉泫先在乐小义身上盖了一件衣裳,而后再盖上一层被子。
等她给乐小义一点一点上了药,处理好身上的伤口,细细包扎完成,已是两个时辰之后。
如此繁复的活计,她竟没有觉得不耐。
每处理好一处伤口,她心里便踏实一点。
弄完这些,姬玉泫叫来石刹,对她说:“把枫红雨给我找来,我让她保护乐小义,乐小义现在伤成这样,她人跑哪儿去了?”
石刹抿了抿唇,无奈道:“枫红雨也回来了,就在前院。”
姬玉泫听出石刹语气不对,追问:“她怎么了?”
“断了一条胳膊和一条腿。”石刹将自己知道的情况告诉姬玉泫,“她已经听说四同街那边发生的事,现在瘸着腿跪在院子里请罪呢。”
姬玉泫沉默了。
她替乐小义掖好被角,慢吞吞地收拾好药瓶,让石刹将盆里的污水拿去倒了,这才开口:“去看看。”
雨还未停,枫红雨伏在院子里,豆大的雨点砸在她身上,她漠然的神色比之先前所见,仿佛变了个人似的,浑身透着股了无生趣的味道。
“怎么弄成这样的?”姬玉泫在她跟前站定。
枫红雨将洞府中的遭遇与今日茶馆内的争端事无巨细,一一禀报了姬玉泫。
姬玉泫看着她垂落的长睫上凝结着晶莹的水滴,不知是雨还是泪。
“你喜欢她吗?”姬玉泫问,“说实话。”
枫红雨伏地叩首,沉吟许久,咬着牙说:“是,属下心悦洛青城。”说完,她便抬起头来,“但属下不会离开玄天宫,也不会背叛少宫主!”
姬玉泫盯着枫红雨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
那一双沉寂的眼眸纵使痛苦,却仍然坚定,矢志不渝。
她的命属于玄天宫,属于姬玉泫。
从她背负使命的那一刻起,她便没有自由地去喜欢一个人的资格了。
所以她不后悔自己今日的选择,哪怕再来一遍,她依然会那么做。
洛青城可以不在乎她的身份,可她却不能不在乎。
身为玄天宫的人,她务必会有一天,为玄天宫而死。
她的身份会为洛青城带去数不尽的灾难,也会让有心人拿捏洛青城的性命以要挟她背叛。
不管哪一种,她都无法接受。
“你喜欢洛青城,和你不背叛我,并不冲突。”
枫红雨猛地抬起头来,满脸惊诧。
姬玉泫朝她伸手:“把你的魂牌还给我,我放你自由。”
第182章
“把你的魂牌还给我, 我放你自由。”姬玉泫面色平静,语气无波无澜。
枫红雨愣愣地望着姬玉泫,两耳嗡嗡作响。
交还魂牌, 她就能获得自由。
从此不再需要为谁卖命, 也可以重新去为自己再努力一次。
她还可以为自己活吗?
姬玉泫的眼睛格外幽邃, 正是这份大局在握的从容和换位思考的体贴, 让人心甘情愿地折服。
枫红雨直视姬玉泫的双眼:“属下多谢少宫主体谅, 但请允许属下拒绝交还魂牌。”
她不能。
离开等同于背叛,她不能那么自私。
说完,她又俯身一拜, 以表决心。
姬玉泫不再劝了, 沉默片刻,轻叹:“起来吧, 让石刹替你接骨。”
她转身回屋,枫红雨起身, 一瘸一拐地跟在后面。
接骨的过程看似简单,却堪比一场酷刑。
接连不断的咯吱声听着既难受又牙酸, 枫红雨虽没喊痛,可她脸都白了, 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一滴接一滴地往下滚。
姬玉泫不动如山, 伏案处理揍报, 运笔依然平稳,字迹利落干脆。
骨骼接续的声音消失后,石刹又替枫红雨上了续骨膏, 绑好夹板,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嘱咐她:“至少三天,夹板不能摘下来。”
“多谢石姐,有劳了。”枫红雨这时含着那口气才吐出来,神态肉眼可见地萎靡下去,气息虚弱地道了谢。
姬玉泫恰好在此时落笔,吹干墨迹,将这一页纸折起来装进信封封好,起身走到枫红雨面前,递给她:“你先养伤,三天后去城防军报道吧。”
枫红雨震惊得说不出话来,愣愣地瞪着姬玉泫,不敢接。
“世上没有什么是绝对的。”姬玉泫拍了拍枫红雨的肩膀,“你效忠于我,不代表你就必须放弃自己的感情,我理解你的顾虑,但是,需知人生无常,你永远也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降临到我们身上,此理,对洛氏也一样。”
“你今天选择放弃,倘若他日洛家出事,你当如何?”
枫红雨瞳孔一缩,没有回答。
姬玉泫也没等她的答案,而是继续说下去:“你会为你今日放弃的一切付出代价,这辈子都会活在痛苦悔恨之中,饱受煎熬。”
枫红雨双肩微微颤抖,忍不住闭上眼,眼角晶莹。
姬玉泫将举荐信塞进她手里,语重心长地叹了一口气:“情之一字,最难能可贵,洛家大小姐对你情深义重,既然你们两情相悦,就不要轻易说放弃。”
艰险或许会有,但共赴苦难远比独自平安更叫人甘愿。
姬玉泫从书房出来,去看望了乐小义。
她站在床前,想起自己方才对枫红雨说的那番话还觉得好笑,明明她自己就是一个独来独往,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人。
说起来头头是道,若同样的事落在她身上,可又能泰然自若地道一句“不放弃”?
不论身处什么位置,都会有两难全与身不由己,拼尽一切所求的,不过一个心安而已。
那么乐小义,过去的我和你,是不是也有过同样的心情?
姬玉泫伸手去抚乐小义苍白的脸,指腹与乐小义脸颊的肌肤相触,细腻又柔软,黏上了,就不想分开。
她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也会亲自替一个人处理两个时辰的伤而毫无怨言。
乐小义身上究竟藏着怎样的秘密?为什么对她有如此强大的几乎不可抗拒的吸引力?
她桌上写了乐小义名字的揍报堆成一座山,可那不是全部,也不尽是真的,那只是探子眼睛里的乐小义,和她没有一丝一毫的瓜葛。
她想知道的是,她忘记的乐小义,是个什么样子?
乐小义静静躺着,忽然间眼睫一颤,像听见了姬玉泫心底的声音一样,睁眼醒了过来。
她朦胧的视线与姬玉泫深邃的眸光相触,短暂的氤氲之后恢复清明,哑着嗓子道了一声“姬姑娘”。
和以前一样,她醒来总能见到姬玉泫。
姬玉泫的手背在身后,像做贼似的蜷起五指,神态平静地点头:“你的伤势很重,继续休息吧。”
说完,姬玉泫转身出去,顺手带上屋门。
乐小义半睁着眼,在一迭一迭汹涌而来的困倦中,迷迷糊糊地想:刚才……她是不是偷偷摸我脸了?
屋外的雨下了一整晚,第二天也没有停。地上的石板洗刷一新,四同街上的几具尸体也在夜里被人拖走,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
天亮了,四同街昨夜的凶案也在街头巷口传开,听说死了一个髓元境的高手,站在后天山顶上的人物说死就死了,众人一阵唏嘘,动手之人也不知是哪位前辈。
乐小义则在姬玉泫的小院里睡了一夜,第二天一身疼痛的醒来,隐约记得昨夜好像姬玉泫来过一次,她扭了扭脖子,抬起胳膊来看,里衣袖子滑下来,露出下边包扎好的纱布。
熟悉的包扎手法,熟悉的绳结,竟是姬玉泫亲手替她上药包扎的。
乐小义心里有点涩。
正在这时,房门推开,枫红雨端着药走进来。
乐小义忍着伤痛坐起身,看着枫红雨大腿和手臂上的夹板,关切道:“你的伤怎么样?会不会留隐患?”
“石姐姐说三天内不取夹板就没事。”枫红雨笑了笑,看起来似乎真的没事,用没受伤的右手把药递给乐小义,“你把药喝了。”
乐小义接过药碗,黑色的药汁散发着浓郁的苦味,只是闻上一闻,嘴里似乎就尝到它的味儿。
但乐小义眉头都没皱一下就将整碗药一口灌下肚去,随后把空碗递还给枫红雨,状似不经意地问她:“姬玉泫在做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