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小吏(38)

祁律明白公孙子都所讲,正如公族和亲族这两个拎不清的领域,忠心也分很多种,祭仲和公孙子都都很忠心,但祭仲是对郑伯寤生忠心不二,此志不改,因此郑伯寤生想要僭越,他便去出使洛师,责问天子,郑伯寤生想要侵犯什么国家,他便谋取田赋,组织军队,祭仲从来不问对错,因为他的君主,便是对的。

而公孙子都的忠心,是忠心于郑国,忠心于生他养他的土地,公孙子都不能眼睁睁看着因为君兄的一时贪婪,将郑国陷于危险之中。

说白了,都是忠心,又是婆说婆有理,公说公有理的事情,拉扯上几百年,也是一本念不完的经……

除了这些,公孙子都还有一个理由,一定不能扶持王子狐上位。想当年王子狐和长孙林都被定为周王室的储君备选人,王子狐因为被周平王当做质子,送到郑国,所以错失了太子之位,太子之位便落在了他的侄子头上,因此王孙林,摇身一变成为了太子林。

按理来说,这个因果关系并不该如此看待,在周平王的心里,储君的位置,本就不会落在王子狐的头上,因此郑国发难的时候,周平王才将王子狐送到了郑国去。

但王子狐心胸狭窄,他不如此认为,他认为就是因为郑国的发难,就是因为先王想要扶持虢公上位,所以才让自己与太子之位失之交臂。而王子狐讨好郑伯,与郑国交好,完全是委曲求全,想要苟活下去。

一旦王子狐上位,那便是有仇的报仇,有冤的报冤,绝对会拿郑国开刀,郑国反而吃力不讨好。

公孙子都将情势看的如此透彻,但是郑伯不一样,或许是君臣有别,郑伯这次一意孤行,执意扶持王子狐,想要进一步稳固自己大周霸主的地位。

公孙子都冷冷一笑,借着案几上微弱的光线,他那张俊美的脸庞笼罩着阴暗,笑意并不明朗,沙哑的说:“若是有利于我郑国,子都便是做一个反臣,那又如何?!”

祁律沉吟了一下,说实在的,他挺佩服公孙子都的,公孙子都可并非是个花瓶儿,要文,文能治国,要武,武能安邦,关键人家长得还贼帅,可谓是全向发展的人才了,而且大义凛然,无惧生死。

然……

祁律心想,也别拉我下水啊……

公孙子都见祁律一直不说话,微微一笑,收敛了方才的慷慨和悲壮,轻声说:“我知你想的是甚么,少庶子天生玲珑剔透的心窍,不喜多管闲事,况,你还是祭足一手提拔起来的,又是祭牙名义上的兄长,让你去偷秘密移书,必是陷你于不忠不义之间。”

祁律心中干笑一声,心说你也知道?

公孙子都还有后话儿,说:“但正因少庶子你是个怕麻烦之人,又是个明白人,这件事儿必然也是拎得清的。如今你身在我郑国送亲的队伍之间,你心里清楚,郑姬高嫁太子林是假,这支队伍便是郑国的精锐军师,君兄的意思便是想要趁机将军队开进洛师,到时候子都若是被逼无奈,无法阻止军队,你我可就都变成了王子狐一党,造反这种事儿,是生是死,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祁律一听,心中默默的叹了口气,不得不承认,公孙子都真是个聪明人,聪明的都快成精了,他说到了祁律的心坎儿里。

倘或祁律不管这件事情,作壁上观,倒也是清闲,但是之后就不会清闲了。郑伯想要扶持王子狐僭越上位,郑军开入洛师,而太子林名正言顺,不管到时候有多少方势力帮助王子狐,那势必有一场“恶战”,或许腥风血雨,或许暗潮汹涌,总之两个字——麻烦!

在太子林还是王子狐继位这件事情上,郑伯和公孙子都虽然都是郑国人,但是意见截然相反,公孙子都表面上应承着郑伯寤生,其实打定了主意,便是鱼死网破,也不能让郑国走上这条不归路。

鱼死网破……

的确,只有祁律这个现代人才知道历史,未来的新天子,压根儿不是王子狐,而是周平王的长孙,太子林!

祁律隐约记得这段历史,历史中只提了一句王子狐,说王子狐去郑国做质子,周平王去世了,他赶回洛师给周平王奔丧,因为王子狐是长辈,太子林是晚辈,郑国想要扶持王子狐上位,但是没成想,王子狐因为奔丧路途劳累,回去一病不起,竟然直接挂了……

祁律一直觉得这段历史的描述太过儿戏了,退一万步说,当时交通十分不发达,非常之落后,但是洛师便是现代的洛阳,而郑国的老郑城便是现代的新郑,从老郑城到洛师又不是从楚国到洛师,也不存在什么水土不服的说辞,王子狐竟然一命呜呼便病死了,实在耐人寻味。

祁律没成想,这其中的小道道儿竟然如此之多,而自己一不留神,深陷其中。

公孙子都说完,戳进了祁律的心坎儿里,也不着急,便静静的坐在席子上,等着祁律思量、回话。

而趴在外帐的小土狗瞪大了一双眼睛,黑溜溜的眼睛里写满了吃惊,他从未想过,只是担忧祁律的安危而已,竟然牵连出如此的秘密。

祁律是打算坐视不管,任由郑国军队开进洛师,与洛师内的第三方势力汇合,还是会力保自己?

如今的太子林,只是一只灰头土脸的小土狗,按理来说祁律根本不知道他这号人物,也非亲非故的,但太子林心里还是有一丝担忧,似乎很担心祁律会选择他的叔父。

就在小土狗蹙着小眉头,苦思冥想的时候,祁律终于舍得开口了,说:“大行人,律还有得选么?”

公孙子都“哈哈”一笑,笑道十分爽快,说:“子都便是喜欢与聪明之人说话,也省了许多气力。”

既然已经达成一致,上了贼船,祁律便爽快地说:“大行人想要律去做什么,尽可直说。”

公孙子都修长的手指“哒哒”的敲在案上,说:“亦不是什么难事儿,我看你与祭牙相处的十分亲密,他也不曾怀疑你一分,不如请少庶子把祭牙贴身的那封秘密移书借出来,子都只要知道藏在洛师中的细作是谁,也好着手提前准备。”

郑伯也是个聪明人,他比公孙子都年长,总是多了一份心眼的,他知道公孙子都不赞成他扶持王子狐上位,所以此次大行这个事儿,虽明面上是公孙子都说了算,其实最重要的信物,在祭牙这个傻白甜的身上,公孙子都不过是个“厉害”的幌子,谁也不会想到,郑伯会把这么重要的信物,托付给一个老郑城恶霸,这也是郑伯的“奸诈”之处。

其实说起来,这也是为何,公孙子都一上来就找祭牙晦气,一上来便急着立威的缘故。

公孙子都只是负责撑场面,郑伯说过了,等洛师之中的第三方势力见到信物之后,自会行动,无需公孙子都多事,因此说白了,公孙子都压根不知道洛师藏着的细作是谁。

公孙子都说:“据我所知,这个细作可谓手眼通天,且藏得很深,如此毒瘤,若不拔溃,岂能心安高枕?”

说的好听,祁律心想,什么借,不就是偷?

虽答应公孙子都去偷祭牙的信物听起来不太厚道,但祁律也是无奈之举,毕竟历史上清清楚楚的写着,周平王去世之后,是他的孙子太子林即位,而这位王子狐不但没能成功上位,还直接挂掉了,也是个短命鬼,祁律又不认识王子狐,没道理拼死帮他。

再者,倘或祭牙真的成功送了信物,那便是造反一党,太子林上位之后,能不记恨祭牙么?祁律刚刚找了一个傻白甜靠山,岂能说倒就倒?祁律这也是在帮祭牙,把他从泥沼中拉出来。

祁律想到这些,便点头说:“好,律尽力而为。”

公孙子都悠闲的一笑,说:“子都果然没有看错人,那便静候佳音了。”

小土狗在外面偷听,听到祁律站了自己的队,莫名松了口气,还有些窃喜欢心,至于为什么窃喜,太子林也不是十分明了。

祁律与公孙子都暗中定下了“见不得人”的交易,第二天一大早送亲的队伍再次启程,祭牙还有点子不放心,特意过来问问:“兄长,昨日夜里公孙阏可有为难你?”

祁律准备坑弟,但面子上一点儿负担也没有,压根没有负罪感,笑的还是很平常,说:“没有,大行人身居高位,倘或真的欺负一个少庶子,传出去的话,这脸子往哪里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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