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停下后,阿芒落到船尾,见他们的人死的死伤的伤,已经不能再打下去,便让楚详暂时收手。
此时,阿芒才发现大船舫旁边还有一条商船,那条船上没有掌灯,不过听那些受惊的声音不停传出,应该就是改道失踪的那条船。见船上的百姓还没死,阿芒也不由地宽心了一些。
楚详看清那大船舫上说话的人,瞪大了眼说:“雷汉忠?”
阿芒问:“那是谁?”
楚详低声回答她:“几年前的逃犯,以前还跟梁岐在牢里打过架。”
雷汉忠额骨上有道刀疤,眉毛茂盛地斜上直逼头发,可谓眉飞入鬓,他虽然不认得楚详,却认得他们身上的官服。
雷汉忠说:“钱塘江的官办事效率还挺高,这么快就查过来了。不过怎么就派你们几个废物来,是不是没把老子放在眼里?”
阿芒说:“老百姓又不认得你是谁,我们不亲自来一趟,又怎么知道你的身份。”
雷汉忠冷冷地盯着她说:“捕快里居然还有个黄毛丫头,杭州城是没人可用了吗?”
商船上的百姓不一定都记得楚详,但很多却认识阿芒。他们听到阿芒的声音,纷纷有些激动,连水匪的警告也一时不起作用。
雷汉忠见此,冷笑道:“还是个深得民心的黄毛丫头,老子倒想看看你有多大的本事,老四,去把她的手给我砍下来。”
那个被雷汉忠称作老四的,是个手拿一对四楞锤的威猛大汉。他落到阿芒所在的船上,肩扛一锤,用另一只锤子指着她说:“女娃娃,别说我以大欺小,让你一只手吧。”
阿芒睁大眼睛将他从上到下认真打量了一遍,说:“不用让。”
楚详掏了掏耳朵,呆若木鸡地对她说:“姐姐,您是我亲姐。”
雷老四见她不识抬举,眼神变得阴狠下去,抡着锤子就飞冲过来。阿芒提刀迎上,以灵巧的优势四处闪躲,但她知道这只能暂时拖延时间。
论武功,阿芒可能不比雷老四差,但要是论力气、论持久,她却不及人家的一半。不过她也清楚这种力士、蛮者,往往脾气暴躁,心火一点就着。她之所以故意激怒他,就是想趁机找到他的破绽,取得制胜之法。
那捕快的佩刀不经挡,阿芒力气又小,挡了几招便手腕发麻,不得已把刀扔了出去。雷老四见此,扛着锤子大笑道:“爷爷今天高兴,你是要左手还是要右手,选一个!”
阿芒看着他说:“右。”
雷老四被她的温顺逗得开怀大笑,正待继续嘲讽,却忽见阿芒从短靴里抽出一把弯刀,朝他左侧飞了过去。
雷老四抬手一挡,锤子落下的时候,眼前的阿芒却已经不见了。那把弯刀在空中打着旋儿,转了一大圈,最后出现在雷老四的右侧,而此时他的右肩还扛着那把锤子,呈得意之姿。
阿芒不知何时绕了过去,凌空跃起接刀,随后在他的右臂上猛划了一笔。雷老四吃痛催锤,朝她一砸,阿芒举刀往下刺锤身,瞬间火花四溅,她依势而起,最后踩着雷老四的锤子又落到了旁边商船的舱顶。
雷汉忠看热闹不嫌事大,在一旁说:“好身手。老四,你该不会连个小丫头都打不过吧。”
雷老四被他这话一激,杀气更重。阿芒却不由咬牙,虽然刚才看上去是她赢了雷老四一招,但其实她已经花费了不少体力,再这么下去,迟早会招架不住。从完整的战局来看,她已经输定了。
不行,得换个打法。阿芒想罢,低头看了一眼黑压压的河水,心说反正都是个死,不如博一把,雷老四力气再大,还能把河掀了不成。
恰好这时雷老四已经攻击过来,阿芒扔出弯刀,趁机从舱顶一跳,扑通一声跳入了河水。
等她再从水面伸出手,刀也刚好飞了回来。雷老四看她这番举动,骂道:“上来打!”
阿芒抹了把脸上的河水,对雷汉忠说:“你又没说不能在水里打。”
雷汉忠饶有兴趣地点点头说:“我是没说过。老四,你又不是不会水,下去会会她呗。”
雷老四的锤子在水下根本施展不开,他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随后跃到阿芒附近的船上,用锤子往下砸。只见阿芒缩回水下,游了一会儿再从旁边冒出来,雷老四又只好再换个地方砸。
这两人就像一个农夫、一只地鼠,地鼠从无数的地洞里探头,农夫就在地面上乱砸一气,可砸了半天,却连根地鼠毛都没摸着。
雷汉忠在船上看得哈哈大笑,不亦乐乎,对雷老四说:“老四啊老四,想不到你也有今天。”
雷老四也是头一次看到水性这么好、在水里灵活得像条鱼似的人,但一个人水性再好,力气也有限。想到此,雷老四便不着急分出输赢,在船上等了片刻,说:“老子就看你还能在水里钻多久。”
阿芒心里没底,但她瞥见远处近来的亮光,知道自己的拖延之法没有白试。
那亮光连她都注意到了,雷汉忠不会没看到。楚详等人被水匪们架住了脖子,而雷老四和雷汉忠又死盯着那驰来的大船,阿芒见暂时没有人管她,便悄悄地潜入水下,游到了绑满人质的商船上。
梁岐老远便看见楚详的怂样,只是不见那一群捕快里卯蚩阿芒的身影,以为多半是没了,不由对着楚详骂道:“你还真以为自己有多大能耐,什么地方都敢闯,自不量力!”
楚详生怕那把刀挨上他的脖子,拗着头说:“别骂了别骂了,有什么教训回去再说行不行?”
雷汉忠说:“我当又是哪个不怕死的呢,原来是一贯只会明哲保身的梁三公子。”
梁岐盯了他一会儿,问:“你哪位?”
雷汉忠冷哼一声,说:“当年梁三爷厚道,找到了大牢的出路却不肯拉兄弟一把,竟然还炸塌了洞。老子要是再追得快一点儿,早他妈被石头给砸死了。”
经他一提,梁岐依稀还有那么一点印象,冷笑道:“生关死劫,各凭本事。自己没用,老子凭什么就得拉你一把。”
他不留情面,雷汉忠顿时目露凶光,愤怒地说:“好,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今天你们进了老子的地盘,就谁也别想活着出去!”
战火一触即发,转弯的功夫两拨人就已经打的不可开交,刀起剑落之时亦有惨叫声不断,那一个个中伤之人就像石头一样扑通扑通地往水里掉落,月光之下,河水逐渐被染得通红。
阿芒偷摸儿地放倒商船上看管人质的水匪,用火把照亮了船舱。舱内的百姓一见她就跟见了菩萨似的,纷纷说阿芒姑娘好心肠,一定长命百岁。
另一边局势紧张,雷老四得空望了一眼,见她在救人,忙对雷汉忠喊:“大哥,那死丫头在放人!”
梁岐也应声看去,他见阿芒还活着,便踩着抓钩的绳索跃了过去。此时雷汉忠见自己的弟兄死伤无数,也已经杀红了眼,挥刀直冲梁岐的后背。
第34章 父债子偿
阿芒见此,飞出手中的弯刀,那刀在雷汉忠强悍无比的大刀上划出一道短暂的火花,这次却没有飞回来,而是重重地扎进了船舱的木板上。
雷汉忠看见那弯刀,仿佛看到了什么不敢相信的事,问阿芒道:“你是谁,卯蚩丹又是你什么人?”
阿芒顿时愣住了。坐在地上的老百姓也面面相觑——两年前渭河水匪大案告破,匪首卯蚩丹却一直没有被缉拿归案,传闻他早已经南下,逃出了中原。
梁岐看着阿芒的神色,心里觉得必然有什么地方不对。这些天他也从未问过她卯蚩丹的下落,只是觉得都是些陈年往事,懒得过问。
雷汉忠见阿芒不回答,走去将弯刀拔了下来,阿芒却见那刀已经断了一截,心头顿时一痛。
雷汉忠说:“这种弯刀我见过,当年在渭河,卯蚩丹还跟老子争过地盘儿。那时他三十出头,有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女儿……小丫头,你可别告诉我,你就是卯蚩丹的女儿。”
他虽在问话,但实则已经非常笃定。话音落下后,阿芒周围的人群不由地恐慌了起来,纷纷退了几步,抱成一团,好像站在中间的阿芒是个索命的无常鬼。
阿芒看了人们一眼,慢慢地回答说:“是,我的全名就叫卯蚩阿芒。”
刚才还对她感激涕零的人们,此时却已经又惊又怕得躲远了。雷汉忠不由大笑道:“一个水匪,居然当起了朝廷的走狗,一个杀人不眨眼的苗人,居然救起了汉人,天底下居然还有这么好笑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