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手艺人受的常常是外伤,所以数量最多的就是金疮药。唐叶心对药没什么研究,拿了两瓶金疮药,又捞了几瓶看似是活血化瘀、消肿镇痛和补血益气的补药,揣了一满兜,往回跑去。
熟料,一扭头门开了,躲也来不及了。
进来的是个女人,见了她愣神了一下,又转身从容不迫地把门给带上了。
关门之前唐叶心还听到外面的人催促:“找完药就快点儿出来,别跟老子耍花样儿。”
被隔绝在外的,还有一阵阵幼儿哭闹的声音。
这女子唐叶心见过,正是陈照宣的妻子宋知春。
宋知春显然也记得她,唐叶心见她看见自己不吵也不闹,反而关门掩护,知道是遇上了好人,便低声对她说了声谢谢。
宋知春忐忑不安地问她秦无涯是不是还活着。
唐叶心点了点头。
宋知春又说:“还请姑娘转告秦爷,希望他能看在我们家老陈保住他弟兄的份儿上,想想办法救救我们这一大家子人……”
唐叶心其实心里没谱,但也只能宽慰她,秦无涯本事那么大,一定会回来救他们的。
她又向宋知春打探了梁岐被关押的具体位置,然后才匆匆告别,从窗户溜了出去。
第18章 千机
唐叶心先回藏书楼从窗户缝里扔了几瓶药进去,然后一路按照宋知春的指示,找到梁岐被关的地方。
这间屋子位置相对偏僻,应该是给犯错的无极门弟子面壁思过用的。梁衡那厮估计是迫不及待要看到秦无涯的尸体,所以把人都叫走去帮忙了,此处连个看门儿的都没有。
唐叶心打开门,见梁岐倒在光秃秃的地板上不省人事,急忙跑过去探探鼻息,心说好在还有气儿,就是身上外伤太多,不堪入目。便先给他喂了两颗止痛药,又大概把伤口都地包扎了一番。
梁岐逐渐清醒过来,见来人是她,顿时有了几分精神,问道:“你怎么在这儿?你没死?”
唐叶心对他笑了一下说:“让你失望了。”
梁岐一边起身一边疼得皱眉,说:“说的什么话,秦无涯呢?”
唐叶心便把两人在水下的经历大致讲了一些,并说秦无涯受了内伤,这会儿在藏书楼自我调理。
梁岐欲言又止地看了她一会儿,说:“你们,你跟他……”
唐叶心问:“什么?”
梁岐却垂下眼去,说:“没什么,你们还活着就好。”
唐叶心没再追问,只是看着他身上的伤,不由地气道:“他还真下得去手,对自己的弟弟都这么狠,人渣。”
梁岐面色苍白,虚弱一笑,说:“又不是亲的。再说我出身卑贱,活了大半辈子也没能出人头地,只能怪我自己没用。”
唐叶心问他:“那你父亲呢,你也是他的亲骨肉,自己的儿子自相残杀他也不过问?”
谈到父亲,梁岐的情绪似乎瞬间低落到了谷底,他摇摇头说:“在他眼里,我就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否则当初在梁衡犯下的命案、家里用钱都摆不平的时候,他也不会默认让我去替梁衡坐牢了。”
原来他入狱是因为替梁衡顶罪?唐叶心听罢心里顿时五味陈杂,堵得难受。
梁岐又说:“我母亲是奴婢出身,所以从我出生之时,就受尽世人的冷眼挖苦,久而久之倒也习以为常。我常常行事声势浩大,看似在哗众取宠,其实只是想让我爹看看我的本事罢了。可这么多年我才发现,无论我做了多少对的事,而梁衡又犯下多少错事,我们出身的不同,依旧是决定我父亲态度不同的唯一条件。”
他对唐叶心说:“我这一生,也许只能做一个被梁衡踩在脚底的废物了。”
唐叶心沉默了一会儿,同他并排坐下,说:“我也挺废物的,算来我俩也是出生入死的朋友,在这关头却什么忙也帮不上你。”
梁岐看了她一眼,说:“哪儿的话,你都帮过我多少回了。”
唐叶心说:“那你不也是吗?”
梁岐愣愣地看着她,一时不知作何回答。唐叶心对他说:“倘若你要比地位、比钱财,输了就是输了,比不过就是比不过。但一辈子好几十年,不能只看到这些,你对我、对秦无涯、对赵叔怀明他们而言,可从来不是什么废物。”
梁岐缓了片刻,说:“你们就算了,秦无涯可骂过我,我记仇。”
唐叶心忍俊不禁道:“不带你这么小气的。”
梁岐又反复盯着她,好像要从此刻结束某件事,想永远记住她的笑容似的。
唐叶心见他从刚刚开始到现在都是一副想说什么又不肯说的模样,便问他:“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
须臾,梁岐的神色有了几分坦然,他对唐叶心说:“你是对的,他能保护好你。”
唐叶心一脸茫然,问他什么意思。
梁岐只是摇了摇头,心里还剩下半句:我却不能。
唐叶心又问他:“你有没有听过一个故事,战国时期,诸侯为了稳住秦兵的攻势,便以地事秦,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得片刻安宁。但诸侯之地有限,秦兵的贪婪却无限……如果一个人贪得无厌从不知悔改,一味地忍让只会让对方变本加厉,到最后让你自己陷入绝境。”
梁岐说:“我明白你的意思。”
唐叶心也清楚他的地位身世经历都限制着他的想法和行为,自己虽无法感同身受,但理解他的困境不是单靠外人三言两语就能化解的,想要摒弃一切活得痛快些,又谈何容易。当下便不再说下去。
她拿出一些药给梁岐,让他看看有什么能尽快恢复些体力的,先吃一点。梁岐蹙眉说:“你当这是吃饭呢,药可不能乱吃。我受的多是外伤,你给我留一个金疮药就好,其余的给秦无涯吧。”
“给他干什么,不如给我吧。”
一个人声落下,大门也瞬间被人踹开。只见梁衡一众人等立在门外,陈照宣见了唐叶心,脸色一阵发青,愁眉苦脸地不知道想说什么。
眼看梁衡就要进来,梁岐想起身护住唐叶心,却根本没有力气。唐叶心按住他,又在梁衡迈步前进之时,抽出秦无涯的刀,对准了他。
梁衡微微一退,顿时笑了起来,说:“不是吧,难道秦无涯已经死透了,把自己的刀都给了你,还是你偷的?”
听他这语气,想必还没有发现秦无涯的下落。
想到这儿,唐叶心一转心念,最终决定赌一把,目光又变得坚定了些。
梁衡对她说:“你会使刀吗,可别在这儿吓唬人,当心本公子的人真动起手来,不小心就刮花了你的小脸儿,那样我会心疼的。”
唐叶心说:“你觉得我像是来自投罗网的吗?秦无涯是受了伤,否则这把刀现在也不会在我手里。”
梁衡笑道:“那不就得了。本公子当然知道你不是自投罗网,是弃暗投明。乖,自己过来,悄悄儿地告诉我秦无涯藏在哪儿了。”
唐叶心不理会他,又说:“不过就算受了伤,凭他的力气,毁一个小小的机关也不成问题。”
梁衡没听懂,不耐烦地问她:“你什么意思?”
唐叶心对他说:“我没跟你说话。”然后又把刀指向陈照宣,说:“你过来。”
陈照宣神色怪异,不知所谓,便请示梁衡。唐叶心对他说:“藏书楼的地下有一处枢纽,那里应该就是无极门的心脏,水流不断,心脏就不会停止跳动。你都是快当门主的人了,不会不知道吧?”
陈照宣的脸色顿时一变,眼神也变得忐忑不安,那个地方极其隐蔽,再说如果不是亲眼看过,唐叶心也不可能说得这么具体,陈照宣当即就信了七八分。
梁衡问他是不是有这么个地方,陈照宣吞吐了片刻,点了点头。
唐叶心说:“秦无涯现在就在藏书楼底下,只要我一发信号,他动动手指就能毁了那个地方,让你们无极门世代心血毁于一旦。”
陈照宣面如土色,一瞬间连话都说不利索。
此时梁衡却笑了起来,问她:“你发一个信号我看看?”
唐叶心也不犹豫,说:“既然你这么要求,也没人反对,那咱们就来个鱼死网破也罢。”
她摸上短刀刀柄,正要动手,陈照宣慌忙大喊:“别!唐姑娘手下留情,手下留情哪!”
唐叶心不动声色,却心跳如雷。她赌的就是陈照宣这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