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票算在秦无涯身上,别人不管,梁岐反正是这么想的。他在台上得意洋洋地朝那些反对他的人挑眉调笑,目光扫过秦无涯的时候,注意到一个身影,笑容便渐渐消失了。
唐叶心被这些人吵得脑仁儿都疼,转身从人潮中挤了出去。上二楼凭栏一望,岸上的大火被夜风助长,浓烟滚滚,幸好这里不在城中央,否则得殃及多少无辜百姓。
暂不想放火人的目的,她尤其好奇,这样的大火,是如何在宾客满园处处笙歌的情景下做到的,火势蔓延再快,也不可能在众人都在的情况下瞬间遍布大楼墙院各地。
难道说,这些地方都是在同一时间被一帮组织有序的人放的火?
这又太夸张了吧,这醉茗楼老板方青义,不会连这么多可疑人物都没发现,还任凭他们同时纵火。要是连这点防患之心都没有,他这江湖第一神楼的名号多半也是吹出来的。
此时快要到凌晨,船上人人自危,纵使累得要死也不敢睡。唐叶心在二楼吹了会儿风,没注意身后有个人在慢慢地接近她。等她意识到的时候,那人已经逼到她后背,对她高声说:“别动,例行检查。”
唐叶心果然不敢再动,她已经听出那是梁岐的声音,之前逃出火海的时候忘了戴上面纱,如今恐怕多半要露馅了。
梁岐摸着下巴在她身上看来看去,纳闷地说:“怎么又是你?之前就看你在院墙那里鬼鬼祟祟地,是不是就是在布置火线?”
唐叶心吞吞吐吐地说:“冤……冤枉。”
梁岐越看她越生疑,一只手已经搭上她的肩,想看她庐山真面目,此时突然有一人跑来跟梁岐汇报,说楼下有个疯子在闹事。
“这地儿怎么会有疯子?”梁岐面露疑惑,腹中生疑,命令那人先把唐叶心绑了关起来,便下楼去了。
唐叶心被随意塞到了一间阴暗的库房里,库房有油酒粮食,不能掌灯,仅门口一点儿豆大的火苗维持光线。她便只好踩在一只木箱子上,忍痛用墙壁上的挂灯先把手上的绳索烧断。
下地后又去解脚上的绳子,解了一半儿忽然闻见一股奇怪的腥味,鼻子跟着味道走,发现正是从她刚刚垫脚的箱子里传来的。
箱子没落锁,打开一瞧,干燥得很,有一丁点残留的泥土,之前装的可能是膳房要用的瓜果蔬菜之类。但这怪味何来?
唐叶心敲敲木箱底部,却是空心的,想必底下还有一层,再砸开隔板一看,然而底部除了一些水渍以外,空空如也。
看来应该是她多疑了,这木箱干湿两用,大概只是用来储备和运输食材罢了。
正想着,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和谈话声,梁岐的声音格外显眼。她现在在梁岐眼里可是十足十的嫌疑犯,估计肯定要来调查她了。
唐叶心赶紧把地上的绳子捡起来往身上套,背靠着木箱子坐着,刚摆好姿势,门就开了。
梁岐的手下手里提了盏灯,眼尖地发现唐叶心脚上的绳子不见了,在唐叶心身边的一堆破烂里,正要指出,唐叶心赶紧用脚把绳子踢了进去。
这般欲盖弥彰,蠢得令人发指。那人指着她骂道:“好你个狡猾的女人,竟敢当着公子的面耍滑!”
梁岐取过他手里的灯笼,说:“出去。”
等人退了,梁岐举着灯笼在唐叶心的脑袋四周左照照右照照,最后摸了把自个儿的后脑勺,说:“妈的,俩月不见,你怎么变成娘们儿了?”
唐叶心侧脸贴着灯笼,整个人红彤彤地,心虚地对他笑了一下。
眼下为了不惹梁岐的怀疑,她只好将自己的身世和经历全盘托出。梁岐看她一边说得断断续续一边用手比划,听也听不进去,依然纳闷地问她:“你怎么变个女人了?”
唐叶心只好说:“我就是。”
梁岐哦了一声,坐在地上缓了半晌,又摸后脑勺,低声骂:“妈的,以前怎么一点儿也没发现。”
唐叶心头一回看他这副模样,忍不住笑了笑。梁岐瞪着她说:“笑屁,当时你为什么自己跑了?耍了小爷两回,够能耐的。”
唐叶心当然不敢说是怕他找她秋后算账,或是强行让自己认他当大哥。便说是出了洞之后累晕过去了,醒来也不知道自己漂到了什么地方。
她也不知梁岐信不信,反正对方也没有对此事追着不放,盯了唐叶心好一会儿,他又问:“那在地牢的时候,小爷行动不便,让你帮忙……你不会贪图爷的美色,看到了什么不该看到的东西吧?”
唐叶心脸上顿时烧了起来,她忍着嗓子不适,说:“我转头了,没看见。”
梁岐又哦了一声,看看她,又摸摸脖子,起身欲走,又折回来指着她说:“可不许说出去啊。”
他应该指的是不太光彩的如厕姿势。那节口保命都费劲,谁还管他这个。不过唐叶心还是从善如流地点点头,最后才跟着他出了库房。
再回一楼大堂,唐叶心听那刚刚闹事的疯子正在大笑,边笑边喊:“来了来了都来了,从哪里来?到哪里去?来我家里不送礼吗,没教养……老子要吃醉茗楼的芙蓉糕,老子要吃芙蓉糕!”
扯来扯去扯到了点心,唐叶心隐隐听出了一点儿思绪。正不知何解,听到一个女人哭喊:“锦川哪,不要闹了!你们这些挨千刀的赶紧把他拉回来呀!”
这刺耳的骂声,竟是钱姑。唐叶心记得阿贵曾经怪她把一盒糕点都吃完了,正是醉茗楼的点心。阿贵埋怨她的同时,还提起有位二公子,这二公子正是钱姑的侄儿,当时唐叶心听到自己吃了他一盒点心还闹腾起来,以为是个孩童,没想到是个疯癫的大男人。
可他不应该在鸳鸯楼吗,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这张锦川满口喊的来了来了,是指金雀门、神龙潭和虎啸帮的帮主都已经到了,正待主持大局,却被他一顿胡搅蛮缠。
此刻梁岐不好抢人风头,又或是想先把这烂摊子交给他们三人处理,便没有走上去凑热闹。他带着唐叶心找个偏位坐下,指着钱姑问她:“那女人就是骗你那个?”
唐叶心点点头。
梁岐又说:“你不是怪聪明的吗,还能给这样的女人骗咯?”
唐叶心不好意思说自己不光做了一个多月的乞丐,最后还败在一盒点心上,便不应他。
梁岐又说:“你头上没疤,失忆必是因为吃了什么东西,改天小爷找个名医帮你治治脑袋。”
唐叶心说不用,这事儿急不得。
梁岐说:“你怀疑我的能力?我告诉你,小爷人脉有的是。”
正说着,秦无涯不知从何处找了过来,身后还跟个陈照宣。秦无涯问唐叶心刚刚去了哪儿,梁岐插嘴:“你俩什么关系,人家去哪儿还用跟你汇报?”
陈照宣说:“哎哟,梁三公子您有所不知,这姑娘可是我花钱买来的,是专门儿陪咱秦爷的。”
梁岐嗤笑一声:“整天秦爷长秦爷短的,你可真行。”
几人聊着聊着忽然听见疯子又在人群中叫:“放开我!芙蓉糕!”
就这六个字反复地说反复地喊,最后被虎啸帮的弟子绑了扔出了门外,有名弟子对钱姑说道:“我家帮主让我转告您,倘若再看不住这疯子,就不是扔出门这么简单的了。这船一时半会儿可靠不了岸。”
梁岐朝嘴里扔了颗花生米,说:“那不就扔湖里喂鱼呗。”
说起喂鱼,唐叶心就想起了在沧州看到过的食人鱼,那后来她看到鱼都犯恶心。心说梁岐这厮怎么这么快就好了伤疤忘了疼。
不知是不是因为听到了梁岐的风凉话,张锦川在地上打了个滚,坐起来朝梁岐身上吐了口唾沫。
梁岐哪忍得住这个,骂了一句,三两步上去张锦川跟前猛踹一脚,然后揪着他的领子又朝脸上招呼一拳,钱姑哭得晕倒在地,旁人又不敢拉架。
唐叶心怕梁岐真把人打死了,冲上去拦住了他,随后却瞥到张锦川露出来的脖子根上,有一个月牙儿似的暗红色印记。
“这是……”
梁岐骂道:“管他娘的是什么,别拦老子!”
秦无涯说:“是煞印,中过煞毒的人若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继续练功运气,就会出现此印,此印呈月圆之时,就是大限将至,死状与走火入魔一致。”
陈照宣说:“那这疯子……还会武功不成?”